2024年3月12日

所有的美麗與血淚(All the Beauty and the Bloodshed.2022)

知名攝影師南.戈登的記錄片,講她的生平與創作、她姊姊為何自殺,還有被男性伴侶家暴傷害後,吃下醫生開的鴉片類止痛藥結果第二天就上癮。幾十年後她參加社運,要把靠這款止痛藥發大財的豪門薩克勒家族從藝術界徹底驅逐出去,不再讓這群殺人犯靠捐款攏絡文化人洗白名聲。


這場運動雖然是本片最大重點,不過整體而言這部片還是更像南.戈登的生涯回顧。有意思的是本作讓我有股冥冥中自有定數的感覺,整部片的結構很巧妙的講述,她自人生中倖存下來並終有所成的一切,是如何成為完美鋪陳讓她一路走到現在這裡,並成功讓世界變得更好一點點。


我想正因為南.戈登整個人生的種種機緣,才讓她走向力戰普渡藥廠與其經營者薩克勒家族的命運。當然真正扳倒類鴉片止痛藥行銷詐欺並不是南.戈登,一連串的報導、運動與美國司法部主導的訴訟,以及更多早已投入其中的NGO努力,才是難得可以貨真價實釘住藥廠與億萬富豪家族的理由。


可以說南.戈登是順著風潮跑沒錯,可她仍然是在那個藝術圈都還在裝死好繼續接受捐款時,率先出來開槍的勇者。她行動那當下不知道自己將遭到怎樣的對待,也不確定是否會反過來被封殺。只是憑藉個人堅信,相信讓無數人成癮死亡發大財的薩克勒家族,不該拿著這種髒錢在國際級博物館光明正大四處掛名。


她展開的正是行動藝術,聚集人朝在展廳大聲宣讀抗爭大義的演說,並在大都會的水池投入空藥瓶,或在古根漢中空挑高的大廳從空中灑下設計感強烈的傳單。同時那不完全是受人冷眼旁觀的行動,像她在古根漢進行抗議時,是整個現場的人一起站出來吶喊口號。


對抗鴉片類止痛藥氾濫早已是深入人心的事,只是需要有人在生活裡帶頭站出來宣戰,而南.戈登是那個站在第一線的名人。她出身郊區中產階級家庭,家裡卻有黑暗秘密。鄰居早從她家傳出的聲音意識到八成有問題,卻從來沒人報警或做些什麼事。


她的姊姊芭芭拉從小就很有主見,然後不知為何後來慢慢壞掉了,最後被送往精神病院。南還記得,當警察上門告知芭芭拉自殺的消息時,她母親還說要對孩子隱瞞真相,講說是意外就好,但當然她們全聽得一清二楚。


姊姊死去的事對童年時代的她而言是個謎,然後在南逐漸長大時,換成她不好了。她爸媽選擇把有問題的小孩扔到孤兒院,隨後她再被送往寄養家庭,逃出去,沒有學校要她,沒有收容組織要她,到頭來被扔到最邊緣的養育設施。


很多很多年後回頭看,一切最終有了好結果,但那當下非常、非常痛苦。但也是在那個設施裡,她遇見後來成為攝影師的大衛.阿姆斯壯,深受他的理念與中性美貌吸引。既然會和不斷遭到系統排除的南來到同樣的地方,大衛當然也不是什麼傳統定義上的好孩子。


然而特立獨行的大衛大膽果斷的活在邊緣,叛逆地對抗主流文化。那樣的理念與生存方式啟發了南,她也想要成為這樣的人,勇敢、特別的生存下去。其實從片中南的神情看得出來,她肯定曾經愛過大衛。但某回她們躺在一起,而他皺著眉離開時,南問他,你是個GAY嗎?她說那瞬間他整張臉都亮起來了。


於是她們成為好朋友,一輩子的友誼。


南為大衛拍了無數照片,那些照片裡的大衛真是個美麗的男人,濃濃的中性氣質,既不陽剛也非陰柔的美男子穿著禮服,那美得令人心醉。南、大衛與她們無數變裝皇后友人,在照片中顯露出的並非以傷害人為樂的性癖,而是自信與不願流俗的大膽美感。


非常感謝這部片讓我快樂的洗了眼睛,我有時都快想不起在歪七扭八的跨運出現前,這一切本來有多美,那才叫作做自己。我厭惡跨運的其中一個點,就是豐富多彩的可能性被強硬抹平了,代之以一種貧瘠的政治宣傳美學。


看這部片時我想起曾在推特上看過一個TERF力戰不同觀點,她強調大衛鮑伊不是AG,他是一個花枝招展的男人。我也是這麼想的,事情本來應該關於如何突破刻版印象,但政治言論總要推陳出新,現在刻版印象才值錢,不願配合鞏固有些女人還得去坐牢。


南從青少女時期就開始用相機練等,不斷拍攝社會邊緣與自己的日常,並努力尋找發表機會。為了賺生活費、底片錢和沖洗費用,她去跳脫衣舞,不在紐約跳而是在紐澤西跳,因為在紐澤西妳不用全部脫光,但紐約得脫個精光才行。如果有得選,沒人會喜歡比較傷害尊嚴的工作,培力在這裡只是個看人挑擔不吃力的雲端話術。


南也在本片首次揭露,再之後她成為娼妓。她之所以講出這件事,是希望別再讓被迫出賣靈肉的人被污名化。但我想她也很苦澀,因為根本沒提到自己當時的工作細節,只說了,那不特別髒,但也沒有很開心,是非常困難而且危險的工作。


同時她也不為此自豪,那只是為了能繼續當攝影師,不得不做的苦澀之事。整段看下來我意識得到,南.戈登想強調從事性工作的女性並不骯髒,這是她想去除的污名化,也是任何有常識的人都會同意的事。


但另一方面她也沒在那邊喊,這是值得自豪而且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值得每個小女孩為此立志。實際上那是個不得不然的工作,不只在短期也在長期慢性的損傷尊嚴,有時甚至是賣命或送命,會到那裡往往是無奈的選擇。


南不是什麼高級交際花,她沒直接說自己看過什麼,但當得到轉職機會時,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她聽了介紹來到位於時代廣場的錫盤巷酒吧(Tin Pan Alley),一家由女人經營,客層是女人、男同志、藝術家、左派政治運動份子,以及國稅局公務員,充滿邊緣氣質的酒吧。


沒僱用男人當圍事,也不靠男人維持秩序,靠得就是整個環境的規則與默契:如果管事的女人覺得誰應該滾出去,那個人就該立刻滾出酒吧。店主瑪姬.史密斯(Maggie Smith),當時以願意僱用前娼妓聞名。


這位酒吧經營者幫助許多人習慣不同生活方式,踏著新獲得的穩定並成功轉職,脫離那其實不應該算工作的謀生方式,一個很強大的人。比起在那邊喊著去污名化然後引介更多人去從事性工作的NGO,她在半世紀之前就身體力行的幫助人們脫離那份工作。


這也是我現在的判斷標準,一個理論、作法或機制,是只講空話、捅出更大的洞,還是能幫助人逐步脫離某種惡性循環?南在那裡當酒保,因為擅於聆聽成為了酒吧裡的女王,人們競相爭取她的注意力,想把事情講給她聽。南的交友圈裡充滿和她自己一樣,後來知名的藝術家。


我對現代藝術很不熟,只能從劇中的語氣中認知到這群人應該赫赫有名。她的攝影事業正在起步,還沒進入主流視野,但開始受到小眾矚目。儘管如此,在1980年代中期她仍然因為性別與前衛的拍攝題材,受到當時藝術圈中男性藝術家與藝廊人士的抵制與攻擊,一點到晚被講「這世界上沒有優秀的女性藝術家」。


但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那些照片紀錄了社會邊緣的日常,生動、自然而且充滿能量,悲傷、破碎但滿溢生命力。我對劇中一句批評特別印象深刻,那就是當時的圈內人不覺得拍攝自己生活的作品也可以稱為藝術。也確實,南的許多作品某方面而言是在販賣個人生活,她在剝削自己所屬的圈子之前首先要剝削自己。


微妙的是當年的不入流卻成為現代社群網站的主流,人們競相在網路上揭露私生活,極盡所能的對世界展現自己想展現的面貌。在二十一世紀這已經成為某種理所當然,而這當中曝露得最有趣的人將成為網紅。南的藝術既是是領先時代,某方面而言也預言了時代。


然後那場家暴來了,她在柏林被和當時分分合合許久的情人布萊恩毒打成重傷,對方朝著她的眼睛攻擊,很明顯想毀了攝影師的眼睛。他沒成功,但讓她住在醫院並復健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像上面講的一樣,醫生開了鴉片類止痛藥給她,醫矚是一天三顆,但她第二天就上癮,此事往後將糾纏她很長一段時間。


她把這段體驗統整成自己最具代表性的出版作品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布萊恩然要阻止出版,她的父親也擔心這本作品會揭露太多家庭隱私也同樣想阻止。可南也說了,都是男人想要阻止這本攝影集發表。


1988年「康復」之後她從柏林回到紐約,想回歸原本的朋友圈,卻發現回不去了,因為她的朋友幾乎快死光。是的,愛滋病。我再一次想起冬季街區與心機掃瞄裡菲利普.狄克那一長串的死去友人清單。紀錄片描述了當時美國的保守派,是如何趁機污名化這種疾病來排斥男同性戀,種種荒謬言論連發。


附帶一提,蕾絲邊當年是挽起袖子捐出無數熱血給染病的男同志,並在醫護都怕的狀況下,踏進病房照護臨終的男同志。為了感念她們的奉獻,L才會被放在LGBT這串字眼之首。結果現在許多男人興高采烈的要蕾絲邊吃女屌否則就是歧視,偉哉跨運。


劇中沒有詳提,但當時藥廠就藥物的不當定價,催生出許多草根性的愛滋病社運團體。南自然也是其中一員,而且已經小有名氣的她,得到策展舉辦藝術活動的機會,立刻打算展出關於這場疾病的作品。


但不管引發爭議的是主題還是創作者本身就是愛滋病患,總之她的努力受到當時藝術中心主管的告密,導致政府以這個展覽變得太政治,焦點已非藝術為由收回經費。該怎麼說呢,不管是哪個時代都會有這種事,國家使用的理由各式各樣,但幹的事情向來一樣。


南當時作為抗爭團體中的主力,而且如同現在人們所認知的,這些維護愛滋病病友權益的草根運動,後來改變了美國病人與藥廠的關係。某方面而言,南的人生很早之前就在戰藥廠與糟糕的社會價值觀了。


南.戈丁自己也承認,她的早期作品確實把使用毒品比如海洛英這件事浪漫化。當年的她肯認吸毒是邊緣文化重要的一部分,不該被主流打壓。但現在的她改變見解了,認為透過浪漫化施用毒品來合理化商業行銷絕對有問題。


肯定有人會因此嘲諷她變得保守,但這也可以說是身受其害的她,在人生歲月與漫長痛苦中,更加深刻的理解生命意義。不只南自己的經驗如此,本片中引用了無數受害家屬的回憶,說明從服用鴉片類止痛藥跨到海洛英幾乎是時間問題,而嗎啡系毒品就是要你命三千


回到紐約的南也是,她說了,成癮後她從錫盤巷酒吧辭職,那當下什麼都不在乎,只想回房間好好享受毒品。後來她花了很長時間做戒癮治療,戒斷的是怎樣的感覺?會變得對痛無比敏感,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那都是最深沈的痛。


一個媽媽在電影裡表示,當她兒子因為骨折被醫生開了疼始康定,當他對她哭訴自己好痛的時候,她當時的反應是你再去吃一顆止痛藥。那孩子後來因為毒品使用過量死了。專業和常識,今天要點哪一個?或許問題出在,為何總那麼容易歪掉?


其實生產類似藥物、使用類似行銷手法的藥廠不只一家,本片重點既然放在戰普渡藥廠背後的薩克勒家族,那批判的對象自然也集中於此。本片挖出了當年的電視廣告,就是找了醫生(或者穿了白袍的演員)講了鴉片類止痛藥吃了保證不會成癮,請大家不用擔心盡量吃。


但實際上就是成癮問題很嚴重,當藥廠大賺特賺的同時,美國在幾十年間因此死了四、五十萬人。說真的每當談到賺錢手段的道德層面時,常會引來無數這是仇富的批評。可問題是當有些錢就是不應該那樣去賺,因為當一個社會容許這樣的經商手段時,最後人的存在會因此徹底失去價值。


薩克勒家族一邊靠詐欺賣出對人體有嚴重影響的藥物賺錢,一方面透過在藝術界大筆捐贈以獲取名聲。他們在許多博物館都有掛名的展廳,是貨真價實的社會菁英。這其實是兩難,藝術向來都需要財富的支援才能獲得發展與保存。


無數公共藝術空間和活動都極缺乏經費,需要有更多錢才能好好維持營運,但問題是如果這些錢的來源有問題呢?可以講一句藝術無價,髒錢就照樣可以收嗎?薩克勒家族的致富之道是將成本外部化,把大量問題甩給整個社會。


我只能說如果容許捐出部分不義之財做公益就洗白名聲,那最後那個公益本身也會變得失去價值。該怎麼計算,如果人民與政府不需要在鴉片類止痛藥及其相關衍生問題上支出的話,可以騰出多少經費給藝術?又有多少受害的人,可能成為下一個偉大的藝術家?


南.戈丁本人就曾經成癮過,只是她很幸運,當時已經有足夠的名氣與資源做戒癮治療。同時很多她所屬的社運團體PAIN展開抗議的博物館,都藏有南.戈丁的作品。所以在多次行動抗議後,當英國國家肖像藝廊打算為她舉辦回顧展時,南決定賭賭看。


她回信表示如果國家肖像藝廊接受薩克勒家族的捐款,那她就要取消展覽。結果英國國家肖像藝廊決定放棄薩克勒家族的捐款,這招有用,終於開始有用了。跟運動剛開始時,藝術圈毫無反應的第一年比起來,這是公民運動成功,社會風氣開始轉向的時刻。


羅浮宮開了第一槍,取消薩克勒家族的掛名展廳。有基金決定排除薩克勒家族相關的資金。現在古根漢、大都會、泰特、大英博物館,全球的大學與博物館都開始拒絕薩克勒家族的捐款,並將掛名展聽更名為私人捐贈,薩克勒家族不能再靠捐款給文化界洗白形象了。


但誠如本片批判的,美國司法部看似重罰,但其實輕輕放過薩克勒家族,普渡藥廠的破產聲請通過,薩克勒家族得以六十億美金達成和解,讓子子孫孫完全擺脫所有的刑事與民事責任。我想司法部大概是急著要成果不想拖下去吧,但對南.戈丁而言,這只是又一次富豪成功擺脫法律責任的實例。畢竟在普渡藥廠成為眾失之的前,薩克勒家族已經長年五鬼搬運了104億美金走。


法官要求薩克勒家族兩位重要成員,必須全程參與兩小時的公聽會,完整聆聽受害家族述說他們造成的傷害。但那又如何,兩小時的有限制的網路公開處刑,和無數家庭終生的悲痛與遺憾又能怎麼比?這確實是個對有錢人極度友善的世界。


同時這部與邊緣緊密連結的電影,也讓我意識到有些同樣的問題,會不斷換包裝然後再度出現,糟糕的是人們不一定每次都能辨認出問題的本質。結果就是看似相似的舉動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內涵,某些參與者卻企圖透過抹平差異來強調自己的正當性,說是要去污名化其實是為了濫用社會信任。


南參與的針對各大博物館的社運手段,宣示意義遠大於破壞性,目標明確、可達成,而且長遠來看對社會有益,但近年有些草根社運卻並非如此。從展開草根運動撼動藝術界權力結構,對抗邪惡藥廠與億萬富豪家族,到進博物館對著藝術品撥漆砸蕃茄要一個虛無飄渺的環保,事情是怎樣變成這樣的?


紀錄片中也可以看見當時愛滋病患與性少數如何受到打壓,無醫可靠的事情曾經如何殘酷。而無數身處邊緣的藝術者是怎麼強勢抵抗污名,站出來堅持正確的價值。從對抗藥廠與保守政治勢力的愛滋平權運動,到以得愛滋為榮的社群次文化,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在南的鏡頭下,性工作者、同性戀、變性人、變裝皇后都有著獨特的魅力與色彩。當時這群人主張不是我們被主流排擠成邊緣,我們從不覺得自己是邊緣,是我們把主流排擠出去。是啊,我以為事情應該要是「因為我真的非常想要那樣活,不那樣活會全身癢,所以我就想辦法用不傷人的方式特別的活下去」才是離經叛道,但現在一堆都是「我很特別,特別的奇怪,我好棒,不吃我這套的就是爛!」


更糟的是,看起來現在很多人都把這兩種攪在一起,並以包容多元之名切割正常的範圍,然後做一些傷人以自利的事。我真的很想知道,從大膽勇敢的挑戰世俗做自己,建立獨特的美學與生活形態,到哭鬧著全世界要配合自己的妄想和性癖否則就是歧視,偽造事實傷害欺騙無辜的人,事情究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很多醫生開藥的初衷是渴望透過自己的專業,尋找科學手段盡可能舒解患者痛苦。但在現行制度下卻變成未經思考便買單藥廠行銷話術,讀了一堆藥廠花錢寫出來的研究報告,相信類鴉片類止痛藥對患者利大於弊又沒啥副作用,結果藥單大開特開成為幫兇,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所以我說那個全肯認療法)


於是所有的美麗與血淚(All the Beauty and the Bloodshed)最終主題回到芭芭菈,南.戈丁長大很久以後,回頭檢視自己姊姊的死,然後意識到她其實早已理解的殘酷現實。她的母親曾被親人長期性虐待,於是在自家長女進入青春期以後,反而是媽媽整個人都不好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她,開始精神虐待芭芭菈。


受不了的姊姊企圖反抗,然後這對根本沒有能力養小孩的父母,就這麼把女兒送進孤兒院。芭芭拉在那裡極度痛苦,結果再被轉往精神病院,最後臥軌自殺。我不由得想起南也曾被父母送走,只是她運氣比較好,最後沒有一路壞光光,反而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


南曾經無法理解,她那絕對不是沒錢的父母為什麼要這樣做。但現在回頭看或許是因為她也長大了,大到足以喚起母親的創傷。如同她自陳的,剛開始她也很崩潰,但後來她遇見了大衛.阿姆斯壯(David Armstrong),破碎的兩人當下接住了彼此。


(大衛在2014年過世,雖然在南希的照片裡他的穿著不再是女性禮服,而是一派學者打扮。在現代他當年那樣的活法,可能也會「被」跨性別。但顯然他只是照偏好的方式打扮而已,而且這男人到老時依然很漂亮)


南說了,如果當時有人能愛芭芭拉,或許她也能撐過去,但最後她沒能像南一樣活下來,她不夠幸運。同時我憤怒的想,如果把這段家庭黑暗故事簡單歸類成女人為難女人,難道不是又一種粉飾太平嗎?不知所措的軟爛父親,以及那個長期性虐待她母親的親戚呢?又一場充滿受害者卻沒有加害者的女人限定慘劇?


或許這些問題都有著類似根源,邊緣之所以如此破碎的理由、男同志社群充滿比大小味道的次文化、薩克勒家族靠合法販毒殺人賺大錢,最後又輕輕鬆鬆逃過法律追訴的事,以及某個曾經如此令人驚豔的次文化圈,如何被騎劫成當代跨運。芭芭拉之死不是一切的源頭,卻是無數指向我們社會基礎結構性問題的路標之一,這就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南.戈丁曾有過的邊緣過往,讓她知道心碎、迷茫與暴力是怎麼回事,也讓她陷入藥物成癮的陷阱。愛滋病奪走她無數友人,也因為愛滋病平權運動的成功,讓她知道龍是可以打倒的。她的經歷、興趣與創作熱忱磨出無數精彩作品,既讓她在現代藝術占有一席之地,也讓她有那個知名度可以站出來當領頭羊,帶頭對國際級博物館形成壓力。


她參與的運動政治宣傳意味大過於實質行動,想把薩克勒家族從掛名展廳中除名,本來能靠的就不是對藝術品恐怖攻擊,而是形成輿論壓力讓文化界不得不切割。南.戈登說了,雖然終極目標是要讓薩克勒家族把所有的財產都吐出來,但實際上她知道那不可能做到,但總有人得不厭其煩的嘗試。


這是個有錢人比較聰明、比較美麗、比較高級,也更加安全的世界。片尾薩克勒家族表示他們絕對沒有派任何人去跟蹤NGO成員或記者,儘管他們都碰到了。至於薩克勒從普渡集團五鬼搬運走的104億美金,超過一半用在繳稅與轉投資上面,但那意思其實就是還有將近一半的錢在口袋裡,嗯哼。


這部紀錄片描述了一段破碎卻充滿生命力的邊緣人生,如何在幾十年後凝聚成對抗億萬富豪家族深植於文化界之勢力的破城槌。也說明那些腳踏實地為更理想社會努力的人們,是如何踩著那狹窄的一條線,小心翼翼保持平衡行過所有的美麗與血淚,最終來到目標之前扣門。


那般巍峨的身影,卻是如此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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