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3日

戰勝愛滋:一段永遠改變醫療科學的故事

我還留有何大一成為時代周刊年度風雲人物時台灣報紙頭版的印象,但對愛滋病突然開始發威的八零年代並沒多少相關記憶。但時不時看見的某些回憶該時代的散文,仍能令我感受到些許當初的氛圍。每當閱讀那些文字,我就會想起菲利浦.狄克科幻小說心機掃瞄最後附錄的那一長串人名,那些人曾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但皆因吸毒與愛滋而死去。


那種對周遭友人一個又一個快速死亡的無助、痛楚與絕望,光想像就令人不寒而慄,即使是事後多年回想起來,文字依舊彌漫著深沈的遺憾與傷痛。身為HIV基因療法專家的作者娜塔莉亞.霍特(Nathalia Holt),在本作開頭為讀者呈現的,便是這樣一個時代。但還好故事不僅有悲痛,正好相反,這是以兩位罹患愛滋但卻神奇治癒的「柏林病患」為核心,關於愛滋病「治癒」的歷史。


當然嚴格來說愛滋病毒一旦成功落腳於人體便無法根除,所謂的治癒指的是無需再繼續服藥也不具感染性,但病毒仍舊少量存在於人體中的「功能性治癒」,而非完全向病毒說再見的「根除性治癒」。兩者間有學術性的差別,但就病患的生活品質而言,是無甚差異的。但在人類走近「功能性治癒」之前,愛滋病仍有著漫長的無知與污名階段等待跨越。


上世紀80年代,愛滋病在全世界突然大爆發,對醫生來說這是一群症狀奇怪,又搞不清楚究竟得了什麼病,但總之死亡率極高的患者。後來漸漸有了共識,這是一種新的病,但即使傳染途徑有多種如輸血、共用針頭和母體垂直感染,卻依舊迅速在對同志不友善的社會氛圍中被高度污名化。


透過本書我們得知,癌症在西方社會也曾被污名化,甚至NBC還曾經禁止在節目當中提到癌症這個字眼。直到紐約社交名媛瑪莉.拉斯克(Mary Woodard Lasker)的大力鼓吹、行動下,才逐漸轉變社會風氣並增加相關研究經費。


(而且用現在的眼光來看有那麼一點恐怖且令人驚訝的是,直到1960年代消耗了大量預算的研究手法,竟然是亂槍打鳥式的不斷測試各種化合物,對患有血癌的老鼠施打隨機的化合物和藥物……人類是真的有在進步的囧)


但這和AIDS有什麼關係?除去感染HIV病毒並最終導致愛滋病這件事至今仍被歧視外,愛滋和癌症的治療確實是有點關係,最初的緣分和愛滋病第一個被核准的有效藥物AZT有關。


AZT是上頭提到那個癌症研究還有點瘋狂的時代產物,因為大家都沒有頭緒,所以什麼點子都可能冒出來。當時年輕的化學教授霍洛維滋提出一個假設,也就是用阻止細胞分裂作為手段來「殺死癌症」。他為此日以繼夜開發出的藥物就是AZT,只是很遺憾的是罹患癌症的白老鼠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是個失敗的發想,至少就癌症而言是這樣。


然後時間一轉回到80年代,原本被視作謎一般的愛滋病,終於在1984年確認其病原體是一種反轉錄病毒。面對這個震撼世界的大發現,雖說政客開心表示「呀比,馬上就可以開發出療法囉」,但相關研究圈子只是直接腿軟。因為在那個年代,人類對反轉錄病毒的認識並不多,更遑論「治療」因反轉錄病毒造成的疾病。


對比一般細胞的運作程式是DNA -> RNA -> 蛋白質,反轉錄病毒和當時所知的「生命形式」並不同,沒有自己的細胞,必須藉由侵入其他生物的細胞進行 RNA -> DNA -> RNA -> 蛋白質這程式才能開始複製自己。聯想到什麼了嗎?沒錯,AZT敗部復活!歷史再度證明,科學史上的「失敗」,有時其實是另一場成功的開始。


問題只是出在,把這種古早時代的化合物資料從舊倉庫裡挖出來重新研究,並投注資源完成臨床實驗的藥廠(是的,副作用很強,但愛滋在當時的死亡率之高讓這變得沒什麼),卻為上市藥物開了個遠遠超出該公司包括研發、實驗等整體成本在內的超級天價。


不合理的定價激出患者怒火,催生許多草根愛滋維權團體,並透過他們的行動讓全世界所有(不同疾病)的病患知道,自己可以參與藥物試驗、提倡政府投入資金研究、嘗試改變社會上對疾病的污名,病人對於「現況」是可以有所行動的。


不過要從AZT到「治癒」,還有很多步要走。隨著愛滋病的恐怖深入人心,也開始有人發現:欸,奇怪,照道理我應該已經得病了,可還是活跳跳完全沒有感染跡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經過研究,這確實不是自我感覺良好,而是世上確實有所謂的「非凡控制者」,天生就對愛滋免疫。


這群人數意外不小的群體,擁有Delta 32突變基因,也就是天生缺乏對人類存活有跟沒有差不多,但卻常被HIV病毒利用來侵入細胞的CCR5受器。也就是說擁有這種突變的人,即使在面對因為善於突變而造成治療困難的HIV病毒,也能在病毒找到生命新方向也就是侵入人體細胞大量自我複製之前,透過自身免疫細統把HIV病毒順利排除。


醫學基礎大多已經打好,接下來便是關於兩位柏林病患的故事了(終於囧),第一位柏林病患在剛感染HIV沒幾天時,便意識到這個事實。而他很幸運也碰上一位剛讀過何大一「即早治療論」的耶森醫生。


他沒照當時的行規也就是要病人等三十天左右、身體製造出無三小路用的抗體時,再來驗看看到底有沒有感染(一般愛滋感染都是驗身體有無針對HIV病毒的抗體,但如上所述在抗體出現、也就是身體還來不及反應前是有空窗期的)。


這位醫生直接以當時還十分尖端的PCR技術,透過其靈敏性超強的特色,迅速的為第一位柏林病患確診,也馬上開始治療(是說之前剛讀完尼安德塔人:尋找失落的基因組,對閱讀本書相當有幫助,裡頭提到的許多實驗流程與技術概念感覺都更能理解了 <- 雖然嚴格來說還是不能算懂背後學理,但至少比較能想像這是怎樣的一個過程以及背後困難度所在)。


現在感覺是常識的及早治療,在那個年頭只是前衛且未經證實的看法,而多藥合用的雞尾酒療法概念也還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但耶森醫生相信也鼓勵病人嘗試,於是第一位柏林病患便在驚人嚴謹的服藥時程(其中包括阻礙生成DNA的癌症藥物羟基脲),搭配很難確定究竟有沒有影響的短暫停藥時間,然後在接受療程的兩年半後……成為世上第一位感染愛滋然後「成功痊癒」的人。


只是光看過程便能想像,這是很難大規模成功複製的經驗,畢竟根本不能期待找到一堆剛感染幾天便發現這件事、還能遵守繁復華麗(欸?)服藥計畫,外帶重現大大小小的變數。


事實是大多數企圖重現第一位柏林病患的實驗,往往都是只抽其「過程」的一部分來嘗試,而且實驗本身有時還會因為大人的理由而被扭曲。所以就結果論來看,第一位柏林病患證實了即早治療好好吃藥很重要,但除此之外很難成為放諸四海皆準的療程。


但第二位柏林病患則帶來了更多希望,也是從這個案例開始,專家變得能接受治癒這詞用在愛滋病人身上。只不過相較於第一位柏林病患幾乎稱得上風平浪靜的人生,這位簡直是衰到一個爆炸就是 ~(嘆)


布朗是在長期的愛滋治療中罹患血癌,透過移殖擁有Delta 32突變基因捐贈者的骨髓,讓身體自然的建構出有這種突變的新免疫系統,達到同時清除HIV病毒與血癌癌細胞的效果,完全是雙重願望一次滿足來著,事實上第二位柏林病患也真的「治癒」了。


只是說這起病例為世界帶來的希望,絕對不是「喔喔喔,那我們都來移植骨髓吧」看過主角第一次移植骨髓失敗、再做第二次結果因為大腦切片手術意外造成損傷,加上後續嚴重的排斥反應……是啦,他的愛滋病是痊癒啦,可人也差不多殘廢了。總之,移植骨髓不是必要就別做,而愛滋病顯然不是移植骨髓的好理由。


但除了移植骨髓外,同樣的概念有機會透過新的科學技術重現,那就是「基因療法」。透過培育出「特製T細胞」,不管是用酵素剪掉CCR5受器相關DNA的版本,還是專殺血癌癌細胞的類型,總之先在培養皿中養出夠多的數量,然後再輸入人體。如果真的做對了,也沒出太多意外……那我們就有可能治癒這些可怕的疾病。


雖說現在愛滋病已經可以控制到有如普通的慢性病般,脫離幾十年前近乎黑死病的印象。可即使如此這世上依舊有患者找不到能用的藥,就是找不到,更別提AIDS在我們的社會裡仍充滿難以抹消的污名。所以,治癒是有必要的,而基因療法或許能許這些病患一個未來。


第二位柏林病患除了啟發、證實了相關概念外,也因為其故事的傳奇性而為研究人員帶來更多可能性。原本基因療法因為過於新穎而陌生,於是研究往往止於培養皿,之後超級花錢的臨床研究經費則找不到資金來源。


但在布朗的故事後,基因療法獲得注意也被「信任」,開始有資金願意投注到這上頭來。雖說現階段一切還只是開始,但……回首過去幾十年來的醫學進步,或許我們真的可以多抱一點信心?


畢竟愛滋病療法進步的速度簡直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這部分在談與愛滋病患共渡人生體驗的漫畫藍色小藥丸,讓我感受非常明顯。故事中那位因母體垂直感染而得病的小男孩,在故事裡一副活不長馬上就會死的模樣,但在後記裡簡直活跳跳、病情控制良好,未來處處有希望……雖說整個治療史充滿風風雨雨和人性險惡,但我們人類確實還是有成就好事的啊。


戰勝愛滋:一段永遠改變醫療科學的故事(Cured: How the Berlin Patients Defeated HIV and Forever Changed Medical Science)是相當好看的科普書,作者將故事本身寫得很有吸引力,對相關醫療細節與科學原理也描述得清晰易懂。所以如果對本書主題感興趣的話,這會是本讀來沒有負擔還能學到許多的精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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