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16日

絕叫

四十歲女子鈴木陽子陳屍家中,典型的孤獨死,屍首還被自己養的十幾隻貓啃得亂七八糟。乍看之下案情蠻單純的,但警察綾乃調來她的戶籍一看發現不對勁,死者也未免再婚得太頻繁,而且每任丈夫都是車禍過世?


絕對有鬼,深入調查也發現鈴木陽子的故事確實很複雜。她當過電話客服、保險業務員、應召女郎,涉及連續保險金詐領案件,還可能與遊走法律邊緣的非營利組織「Kind Net」代表神代武的謀殺案有關。真相究竟為何,陽子這一生又經歷了怎樣的絕望與破滅?


會注意到這部是因為轰ツキコ改編的漫畫版,畫得很不錯,也讓我好奇後續劇情。一查發現原來改編自作家葉真中顯的小說,那當然馬上找來看。故事主要分成兩條線,一是警察綾乃如何在「當下」一點一滴的追查陽子所涉及的案件真相,二則是以第二人稱敘述陽子從小到大的經歷與所見所聞。


老實說剛開始讀陽子的經歷時,我有種像在看瀕窮女子小說版的錯覺,陽子在社會位階上是如何逐漸的滑落沈淪,幾乎像是某種教科書示範的過程。但說是這麼說,看著經歷那一切之後的陽子心聲,我內心不免充滿感嘆與同情,同時也渴望她的盡頭能有救贖。


然後既然談到這件事,這篇心得會透露謎團核心,請自行斟酌是否閱讀。


陽子的母親一直以來都只偏愛聰明的弟弟,對陽子向來冷言冷語,雖然作為母親該做的事都算有做到,但留下的精神傷害卻也十分巨大。陽子父親則是典型只顧工作的爸爸,因為投資失敗把房子抵押給債權人以後,大有種「我就不想被罵呀」般的拋家棄子。


自力耕生的陽子成功和初戀情人結婚,卻在幾年後因為丈夫移情別戀還搞大外遇對象肚子(妳不懂我的工作有多沈重嗚嗚嗚),被對方全家人逼著離婚,只得想辦法在電話客服工作養活自己。但電話客服這工作太窮忙,決心跳槽的陽子改行當保險業務員,卻不幸遭到主管PUA,用盡自己的人脈拼命賣保險,賣不動了只好連陪睡的方法都用上。


等到被徹底榨乾根本拉不到保險被炒魷魚以後,既然陪睡都做過了,成為應召女郎好像也就只剩一線之隔。加錢就可以無套性交什麼的,因為錢是如此,即使她的錢大半都拿去養會家暴自己的小白臉,但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堅持下去。


終於在一個下班後的清晨她被搶劫,反倒遇上後來的犯罪搭檔,如果除掉沒事就打自己,又沒辦法正常分手的小白臉還能賺錢的話……陽子這一生給人的印象都是平凡,因為低自尊之故總不斷反覆被人看輕、利用與虐待。


但從「這一刻」開始,她轉變了看待世界的方法。某方面而言就是她的道德觀,徹底被這個殘酷世界壓垮了。已經在坑底的人得要踐踏他人才有辦法爬出來,而陽子渴望的自由必須以死亡為代價,那如果一定要有人死,當然是死別人。


陽子的人生寫得不特別動人,卻能引發同理。作者就保險、賣淫與控制遊民取得補助金的「圍欄業」運作細節、社福制度與犯罪手法都寫得很仔細,既讓人覺得可以學到東西又不會過於冗長。


雖說在戶籍管理算很仔細的台灣,這種利用地方戶籍制度的疏漏與隨便,來連續詐領保險金手法不太可行。但犯罪這種事本來就是因地置宜的,還外帶一點「外國犯罪者好吃驚」這樣的感覺,整個設計也很厲害。


當警察綾乃將多起事件的關聯一一連結,並逐漸將真相拼湊出來的同時,陽子的一生也漸漸接近尾聲。讀者越來越靠近她的死亡真相,同時也越來越渴望能看見她得到自由。該怎麼說呢,結果到頭來我還是喜歡上了陽子這個角色。


即使她身上背著好幾條人命,但顯然人都是偏心的,而陽子這一生需要的正是有人能偏心於她,而這也是故事的力量所在。也因此我很喜歡結局,那確實是為惡,但總之陽子最終成功靠著謀殺準備好DNA證物的無辜替身逃出升天。之後再毫無罪惡感的幹掉會成為唯一破綻、本來就完全沒有愛的母親,身懷鉅款的徹底脫身。


也是看到結局,才會發現原來故事中段警察綾乃拜訪鈴木家舊址時,順便喝個花果茶的小店就是整型並更換身分後的陽子開的。這是一家渴望能成為某種安全網就好了的、充滿布爾喬亞味道的店,陽子真的完全走出來了。


總個來說說絕叫的看點就是滑落社會底層的女人,如何踩著別人再爬回去,甚至爬得比以往更高的過程。大半時候都讓人很不舒服,但結局爽度百分之兩百。當看著雖然知道警方結案的判斷有問題,卻也無可奈何的綾乃在心裡感嘆,陽子這女人真是好厲害呀的時候,老實說我笑得挺開心的。


也因此看見日劇版硬把罪惡感塞給陽子、只敢讓媽媽自殺,並讓綾乃通靈一般的於結尾在茶館認出陽子的劇情,外帶一直喊些什麼這世上每個人都不平凡,要努力活下去之類的發言……我突然想起海獸之子劇場版那個莫名其妙的結局來。唉,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了,為什麼還非要搞這種愚蠢的自主規制啊?(嘆)


回到小說本身,如果要用比較老生常談的方式為絕叫的心得收尾,那就是當社會讓某些人活得不像人時,這些人為了讓自己重新成為人,會讓整個社會把代價吐出來。當然不要這麼文以載道的話,這是一部娛樂性點滿的社會派推理,峰迴路轉、寫作用心,外帶讓人心情非常愉悅的精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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