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10日

我的失序人生:從礦工女兒、實驗室宅女到社運組織者

讀過我在底層社會的生活還有嘉年華的誕生之後,我已經成為芭芭拉.艾倫瑞克(Barbara Ehrenreich)書迷,而且打算慢慢看完她目前所有的譯本(之後的事之後再說,爆)。


又因為我向來行動遲緩所以幾個月之後,其他書都還沒摸到自傳就來了……又或者說我原本以為是自傳的東西,但其實並非如此的東西就來了。光看中文書名真的很容易會覺得這是自傳,即便好好讀過文案也不一定能避免這樣的印象,更別提我根本沒有好好讀文案(這人對想看的書根本沒在看文案的 <- 老愛用氣場選書的盲選一族)。


誤會的結果就是開讀五頁後我開始覺得不對勁,雖說反正沒有不繼續看的選項,但搞不清楚自己在看啥的心情多少有點焦慮。於是這時候我終於想到要翻去看封面上的英文書名「Living with a Wild God: A Nonbeliever’s Search for the Truth about Everything」……嗯,好,所以中文書名究竟是?(大驚)


總之這要說要和自傳完全沾不上邊也不至於,但認真而言本書應該是作者身為一名無神論者,從小到大的經歷過怎樣的事件和思考,進而如何理解、接受現代科學體系下被歸類為「超自然狀態」的過程。


雖然這麼說不免會讓人覺得這不就是自傳嗎?但我得說讀來還是有些許差異。在本書中作者實際經歷了什麼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些經歷讓她思考了什麼、又如何讓她思路產生改變。


那怕還是會提及許多過往的人生經歷,但如果執著於自傳的話那這實在不是有意思的書,因為那真的不是重點。可如果能夠靜下心來默默跟隨作者跨越過她生命中的種種心理狀態,那讀到最後她終於找到一個能讓自己接受的「宇宙體系」時,也莫名有股心靈獲得洗滌的感覺。


當然敘述中不時出現的、對往日各式各樣狀況的機誚評語也是本書一大亮點。不管過往自身的稚嫩、父母各種不堪言行,還是五零年代美國社會的各種白爛,通通都逃不過作者偶發一句卻又酸又聰明的評論,比如:


「促使我寫下第一則「事實」的動力,是在我受一個浸信會朋友之邀,到一個浸信會的夏令營(或「休閒園區」度周末……這個營地的名字會讓人以為這裡有個臨海的海灘,但它有的其實是一個有棧橋的小碼頭,往前延伸到一座淡藍色的湖(其實比較像池塘),還有對於地球有在自轉這件事的過量感恩祈禱:「上帝感謝您賜給我們這一天!」


總之前期還沒完全進入狀況時,我都是靠著諸如此類的尖酸評論撐下去的。不過等到調整好憑率和期望並進入狀況後,很快便能嚼出本作的趣味。少年時期的作者基本上就是聰明但又不是聰明絕頂的類型,但光是比一般人聰明就讓她隨時隨地充滿了天上地下為我獨尊的內心戲。


更別提破碎又沒有安全感的家庭關係,讓她更需要大量內心戲來安撫自己的心靈,且極其想知道「為什麼」。在這樣的狀況下她有了「經驗」,那是一瞬間讓她覺得眼前一切都非常詭異的心靈體驗。身為堅定且家學淵源的無神論者(她有個在死前把牧師身上十字架拔下來,奮力丟到房間另一頭的曾祖母),這類經驗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偏偏年輕的她又服膺科學(畢竟這樣做看起來比較符合普世聰明的概念)到,拒絕承認任何看似背離相關原則的可能性。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寧可相信那是某種精神疾病比如解離或思覺失調症的症狀,特別是其中一段格外離奇的體驗。


本書大半時間都集中在她如何在生活,以及這樣的心理狀況中掙扎的描述。她渴望答案,但自身的能力和際遇都讓她無法成為理想的自己,而因此帶來的焦慮也讓作者變得更加痛苦。


進入大學後也沒有比較好一點,期盼著能透過科學找到答案的她,卻發現這條路和自己想像得很不一樣。更慘的是被丟了一個看似單純的實驗好完成論文的她,卻做出相當詭異的結論。如果是已經接納混沌這個概念的當代科學就可以解答,但在那時候?她那詭異的實驗結果就只是難以理解的莫名其妙現象而已。


更糟的是她認識了個感覺迷人的對象,然後差點結了讓她必須因此放棄學業、職涯進入貧窮生活的婚:「結果是我那反猶太人的祖母發出決定性的一擊,在此我對已經過世的她致上謝意。她寄給我一只電熱煎鍋做為結婚禮物(這也是我唯一收到的)。


它的涵意是:史提夫和我鐵定買不起一個像樣的爐子,因此必須在流理台或甚至臥室櫃子上熱或煮東西。另一個大前提甚至更糟,就是我到底會不會煮飯是個問題。所以這就是人類的繁衍(或是做為繁衍前提的婚姻)所提出的死亡威脅:我會被迫進入家務勞動,而且會是一種絕望的、為貧所迫的境況。


我把煎鍋寄回給祖母,然後哭著告訴史提夫我不想結婚也不想搬到尤金,甚至也不想繼續在周末跟他見面了。他相當冷靜地接受這些,我想自己算是幸運的,因為後來他被判坐牢二十三年,原因是企圖謀殺妻子。而根據尤金當地的報紙報導,這個女人犯下的錯誤就是要求跟他離婚。」


嗯,好煎鍋 ~(一秒)


無論如何結束物理化學雙主修的大學生活後,作者成為優秀實驗室的研究生,然後對那生活枯燥的程度大感震驚,更沒有參與實驗室政治的興趣。不過時勢很快有所變動,在1965年那個我們比較認識的六零年代終於開始的時刻,她突然察覺到越戰本身的道德問題,並意識自己此前忽略的各種社會運動的重要,簡單形容便是:她覺醒了。


此後各種發展如狂潮襲來,如同作者表述的,倘若這是本自傳,那故事恐怕現在才正式開始,此前種種都可以簡單掃進兒童青少年時期的短短一個章節裡。但事實是她的思考、對答案的執著從此刻開始被取代了。


她不再自絕於人類這個群體之外當個徹頭徹尾的唯我主義者,正好相反,對俗世人類的困境(特別是貧窮和女權議題)從此成為她一生的重心。雖說好不容易穿越麻煩的政治問題拿到洛克斐勒大學的細胞生物學博士,但她終究回不去了,並開始變成讀者比較熟悉的那個樣子。


接著,在這麼多年過後,總算又因為好幾個契機,也因為這些年來的經歷、以及科學界的各式各樣新發展,讓她再度決定要重新認真面對她很久以前執著過的問題,還有她的那些經驗是什麼。


但憑一路上走來的種種,她現在已能提出並非解答,卻能讓自己平靜的結論。


老實說從一開始各種中二滿點到連作者都不得不吐槽自己的論點,經過各式各樣的摸索、學習、努力和考驗之後,終於在幾十年後的現在可以肯認或許自身的「經驗」的確真實發生過,並重新擁抱「他者」的存在,這整個過程讀來著實令人感動。


正因為途中跌跌撞撞、在各個領域進行過諸多嘗試,再加上那樣的體驗又是如此懾人,所以最後的結論也才顯現出其之價值。這是一名無神論者窮盡一生憑靠自身得出的理性結論:


人類啊,或許真的有個什麼存在,只是憑目前人類的智識尚無法解釋。也許有些人不是神經病,也許真的有其他可能性,無論那是什麼,如果我們不先承認那有可能存在,我們就無法認真的開始研究。


而那真的很可惜,更讓人類在這宇宙裡顯得如此孤獨且寂寞。


我的失序人生:從礦工女兒、實驗室宅女到社運組織者( Living with a Wild God: A Nonbeliever’s Search for the Truth about Everything)是一部有意思的作品,只要期待方向正確,這便是本讀畢後令人暢快的經驗。


雖然和作者的體驗截然不同,但人總還是有些獨特的時刻(雖說就「你瘋了:不正常很正常,「正常人」哪裡出問題?」的標準,我只是個可怕的正常人而已,就哈利波特世界觀而言,那更是百分之兩百萬的超級麻瓜),也因此我喜歡甚至早已做出和作者類似的結論,只是過程沒那麼曲折,顯然更沒那麼聰明。


或許對某些人而言這根本是從科學到不科學的一段思路,又或者是理性主義者老年時踏入神秘學的又一案例。可無論如何我覺得以謹慎的態度思索是不是有其他可能性很重要,特別是有些事情真的很難找到合理解釋、而我們期盼的不是裝死而是把那合理解釋找出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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