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從一次高級餐廳的午餐會議開始,作者在會上偶然提及,對於當下美國低薪勞工是如何以那樣的收入維持生活這件事,總該有人去做一些「老式的研究」,也就是實際去體驗看看。對已年近五十的作者而言,她的意思是找些剛入行的菜鳥來個大冒險,結果沒想到編輯遲疑了一下表示:妳來做呀。
正所謂挖坑給自己跳莫過如此,作者只好邊幹譙自己邊咬牙上場。
我從小就一直很喜歡偽裝身分的故事,如果說平民偽裝成貴族的賣點是能大開眼界、而且證明我上也不會比較差的話,那相反狀況的賣點肯定有大半是:那不是真的,主角不是永遠都得過這種生活,一達到目的便可遠走高飛,離開時還能爽爽的把討厭鬼華麗嗆爆……
至於留下來的人呢?那可有點哀傷了。
而這也是描述貴族偵探為了查案跑到廣告公司擔任基層員工的「謀殺也得做廣告」,雖然中段不乏「他一雙襪子比我一個月的薪水還貴」的笑料,但到了結尾思及那些無法離開「這個平庸世界」的大多數人時,還是有股無奈而寂寥的感覺。
而且廣告公司那還勉強算是白領階級,至少大半時間都坐在辦公桌前
作者給自己的限定是盡可能依靠當下這份收入達成衣食住行收支平衡。畢竟計畫的重點就是,領這樣的薪水究竟要怎麼生活?然後該說意外還是不意外呢?作者結論是,領這樣的薪水要活下去靠夭困難,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而且事實上她已經算有點作弊了(儘管維持在最低限度)。
社會底層領這樣的薪水也能活下去,不是因為他們有某種別人不知道的神奇支援、收入或者社會福利。而是確實有些人因此過著慘到極點的生活,一般人也確實該為此感到羞愧,因為這一切全建立在剝削上。
並非處於那個階級的人們享受這些廉價勞力帶來的生活水準,然後放任有些人的生命滿是破碎。那些號稱容易被取代的工作,事實上困難度並不低而且極可能帶來生心理傷害。這不是可以穩穩做一輩子的工作,更恐怖的是在高壓且無保障的生活形態下,一般人很難脫離那樣的迴圈。
實際必須過著這種生活的苦主經驗談「當收入只夠填飽肚子」,以尖銳筆調提及必須永遠過這種生活的感受(不意外的該書便是找芭芭拉.艾倫瑞克來寫序)。而本書提供的是較為緩和的檢視,因為有距離而且有另一種更優沃的生活,自然能著眼於非底層之人會在意且好奇的細節。
當美國在1996年以景氣大好為理由結束一項大型社會福利計畫,好將大量原本倚懶這些補助的「懶鬼」趕去從事(唯一能找到的低薪)工作後,再來呢?這些人開始努力工作然後找到幸福?有一些些人是這樣沒錯,但絕大多數的人陷入極度悲慘的處境。
如果你贊成「從事全職工作的人,應該要能賺到足以使自己家人免於貧窮的薪資」這件事,那也該在同時認知到在這世上要想只靠最低工資(在台灣是甚至低於最低工資,還附贈超時工作)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不管是沒完沒了的白痴人格測驗表格、班表毫無人性化的居家清潔、沃爾瑪超市與餐廳侍者等工作,這些基層工作收入微薄卻剝奪掉勞動者大量的時間與精力,並對身心造成長期壓力和疾病,最終再丟一句因為可替代性高嘛所以薪水當然低,說炒就炒怪我囉,做不下去難道不是因為太草莓了嗎?
當這些人終於有一天活不下去了怎麼辦?嗯,社福要出來負責,只要窮人經過檢驗證明真的有夠慘的話,就讓社福出來負責。這根本是把自己的利益與方便外包給整個社會,無形的社會成本最終將回到所有逃不了稅的中產階級身上。
作者以個人實際體驗證明了低薪勞工在求職、租屋和食衣住行上的各種窘迫之處,以及因此喪失的尊嚴及快樂將對生命造成多大的傷害。此外也藉由個人的觀察和知識,說明了高壓和沒有尊嚴的生活將如何傷害一個人的大腦和意志力(這令人想起一塊美金過一天裡,明知自己在做實驗的夫妻照樣可以為一塊餅乾吵到快分手)。
更重要的是在全球化和貧富差距拉大的影響下,十多年前出版的本書所描述的狀況,已不僅限於低薪勞工,而是擴展到逐漸滑出中產階級下緣的新貧階級。本書僅約略提及的社區(階級)隔離現象,在「階級世代:窮小孩與富小孩的機會不平等」,則已成為不得不慎重面對的嚴酷問題。
全球經濟規模從二戰以來已經膨脹三倍以上(其實是很早以前就脹三倍了,現在靠著華爾街的大規模毀滅武器,應該更是……),但卻有越來越多人掉到貧窮線以下,中產階級也在萎縮,這顯然已經不是努不努力的問題,而明顯是制度有問題。所以該怎麼說呢,思考貧窮問題就是思考貧富不均的問題,然後從各方面而言也是幫助自己未來迴避問題,而要思考,當然先得從瞭解問題開始。
我在底層的生活: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Nickel and Dimed:On (Not) Getting By in America)是生動且發人省思的作品。雖然出版有一點時間了,但遺憾的是很多事情都沒怎麼變化過甚至惡化,於是本作至今仍是可以帶領讀者一窺陌生領域並為此震撼的經典報導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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