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審判家專注在追補艾希曼追補與檢察總長鮑爾斯人其事,以及同性戀者在那年頭所面對的不公不義。謊言迷宮則針對奧許維茲集中營犯行的法蘭克福大審。這兩片都企圖描述德國還把轉型正義當屁話、政府內部前納粹人滿為患、社會賢達認定戰犯是勝利者強加的汙名,集中營根本沒有死人的時代。畢竟,嘛,過去就讓他過去,德國人可是要向前走的。
如果這些狀況與論調覺得似曾相識,我只能說算算台灣解嚴的時間是該像沒錯。第一次知道德國歷史和傳統的「我們很認真在懺悔」的形象頗有差距,是找了電影 辛德勒的名單的原著來讀,結果發現原來辛德勒因為他曾做過的好事,戰後初期走在德國路上會被人丟石頭。那個,該怎麼說呢,因為和原本的印象不同,當時真是挺驚訝的。
兩片相比的話,大審判家(The People vs. Fritz Bauer,2015)對那個抑鬱且「到處都是鬼」的時代氛圍描繪得非常深刻,加上傳記電影的特質讓檢察總長鮑爾的形象鮮明又具複雜性。看這片可以深入感受到在那個所有人都寧可裝死的時代裡,頂著壓力堅持繼續偵查之戰是多麼了不起的一件事事,或許也真的只有那種強烈到被周圍認定,已經是種極端報復心理的瘋狂執著才撐得下去吧。
那怕政府從頭到尾都知道艾希曼在那裡(甚至還是賓士在撥錢養,從這些歷史來看就可以知道充滿了央行的央行:國際清算銀行秘史整本書裡頭的那些德國精算過,如何在戰後軟性控制歐洲的陰謀論所謂何來),但即此如此,鮑爾檢察總長最後還是只能冒著叛國罪的風險,透露以色列情報機關莫薩德出動去綁架他。
劇中那句「沒錯,這是叛國罪,但如果要救德國就必須叛國。」看到讓人都要跪到地上了,這真的是為了正義拿自己的人生在賭博。畢竟以他的猶太人身分,如果願意跟當局妥協的話,那肯定可以過得非常名利雙收。更別提我們幾乎難以忘記猶太社群在很多國家裡之所以慘遭連根拔起,是因為納粹總是在每個國家裡和當地的猶太權貴合作,藉他們的社會地位達到一網打盡之效。
當然電影中對當時仍成罪的同性戀性行為也做了很多探討,其實事到如今我們無法百分百確定鮑爾的性向,但故事裡就這方面處理得很可愛,用襪子顏色來認同伴真的是。
不過可愛之後就讓人眼神死了,一個現在看起來WTF的禁止雞姦之法律規定,在那時候卻成為社會謀殺的好工具。或許人真的很難自外於時代,但多思考總是比較能給人在事後多年不至於後悔的機會。
不過雖說片名悲壯到像一人戰全國,但光是這樣的人可以被認命為檢察總長,除了他在官場上終究有那麼點本事之外,顯然整個國家的高層也不那麼的鐵板一塊。雖說艾希曼在當時的政治氛圍與國際利益影響下,終究沒能將其引渡回德國審判(而且如同漢娜.鄂蘭平凡的邪惡中紀錄的,以色列的審判確實成了場處決祭品的鬧劇)。
不過史實上正是透過如此這般衝撞,使得偵查時間有所重疊並終有所成的法蘭克福奧許維茲大審,便這麼在謊言迷宮(Labyrinth of Lies.2014)中上演了。老實說這片對比偏向傳記電影的大審判家,採用的是一般人權歷史電影的拍法,氣氛明亮、人物平板、起承轉折略帶匠氣。
不過說是這麼說,我還是欣賞劇本把主角設定成不涉及二戰的「第一代」代表,描述原本是一張白紙的他如何先基於單純的義憤行事,然後越陷越深開始為德國「到處都是鬼」感到悲憤並展現攻擊性。接著再痛澈心扉的發現原來自己父親也有份後,如何經歷崩潰重新站起,堅定自己還有整個社會都必須面對的決心。
是芭樂了點沒錯,但對本來不瞭解轉型正義相關議題的人而言,芭樂有其必要。
整部電影中我最喜歡的一段,就是持反對立場的主任檢察官在茶水間對主角團隊的嗆聲,他堅決反對轉型正義,而且不要以為那是因為他是納粹,不,他可從來沒入黨過!可是他還是反對破壞社會的和諧,追究了又怎樣,你們是想毀了國家當前的安定與未來嗎?
是的,不是所有的反對者都是身懷罪孽的兇手,更多的是不想破壞當前生活的普通人,認為轉型正義弊大於利,拼經濟重振國家最重要,習慣真可怕,不是嗎?(苦笑)但更可怕的是我想當初正是基於同樣的習慣,讓這些人雖說沒有加入卻也沒有反對納粹,才讓事情往更糟的方向奔去。
不是沒有做壞事就不是共犯,當罪孽是由國家機器犯下時,國民還有因此享受既得利益的後帶都對此負有罪責。於是面對也因此變得必要,沒錯,就算知道也不見能阻止下一次的瘋狂,但毫不知情的話搞不好就連阻止下一次悲劇的工具都沒了。
「你現在要讓全國年輕人發現他們的父親都是納粹嗎?」
是的,我們要。
不管是大審判家裡鮑爾檢察總長自承,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後悔,自己當年曾為了離開集中營,而向納粹認過罪。還是謊言迷宮裡對揭發罪行無比執著的記者,終於有一天向主角承認,自己少年時代曾被強制到奧許維茲協助管理囚犯(然後無獨有偶我們想起了鈞特.格拉斯死前在傳記裡的告白)。
在國家機器犯下的罪行中,沒有任何曾身處其中的存活者會潔白無瑕。但在那當下要做到什麼程度,事後又展現出怎樣的態度,事過境遷後我們又該如何判讀這一切,既是轉型正義本身的複雜性,也是個人的高度問題。
(就像兩德統一後針對看守柏林圍牆士兵的審判一樣,最終判有罪的理由是,雖說開槍射殺逃亡者來自長官指示,也確實很難期待士兵拒絕接受命令。但是,任何在那個時刻開槍的人,都有選擇讓自己故意不射中的自由)
看這兩片時我一直想起 戰後歐洲六十年,該作最終章部分,花了不少篇幅在描述歐陸各國在二戰屠殺猶太人的轉型正義的過程。戰後初期除了因為安妮的日記爆紅,所以把本國納粹協力者翻了個底朝天的荷蘭外,其他國家大抵裝死,除了比較出頭的協助者外,大多數的公務員幾乎都無縫接軌挺進新體制繼續他們的職涯。
考慮到二戰破壞歐洲社會的程度,在那個重建最重要的氛圍裡,這種現象被普遍接受及妥協。西邊國家原則上要等到未曾參與二戰的「乾淨的人」開始進入政府成為中堅者,而「大尾的」又多半退休以後,才終於開始認真面對這件事。
這類現象又以有個配合度超高的維琪政府的法國最為嚴重(至於殺更兇的東邊,呃,許多國家要一直等到為了進入歐盟,才不得不擺個我們有在檢討的樣子,基本上到現在還是各種,呃,唉)。當然也有像瑞士是到了上世紀九零年代來檔案資料越爆越多,才終於發現你們中立個鬼啦的鬼故事。
西德在這方面的轉折也類似,渡過了戰後的重建期,五零年代末已經開始回歸正常,更別提那年頭景氣超好的。就如同謊言迷宮所敘述的,那時代很多年輕一輩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國家、自己父母和鄰居阿公阿婆們曾經幹過什麼好事。
最有意思的點在於儘管有些良心之士不斷呼籲,但真正衝擊整個德國的,其實是當時的電視台在鄰近法蘭克福奧許維茲大審時,播了一部描述猶太大屠殺的美國記錄片。那個時代的電視台數量比較少,配合話題性收視率自然高。
雖說用現在的角度來看這部片實在太過狗血煽情了,但無論如何記錄片所敘述的事實震撼了整個德國社會:芭樂真的很有用,因為我們要訴求的終究是沒吃過芭樂的人(勿忘東德的歷史課本曾寫到兩德統一後還有中學生相信,二戰時他們的父老長輩是和紅軍一起打納粹的這個,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紀錄片帶來的衝擊配合同時期的法蘭克福奧許維茲大審,徹底扭轉整個德國社會氛圍,面對過去的罪行成為德國社會的顯學,也為德國如何面對這段歷史定調。即使這年頭極端右翼和新納粹再起,也只有極少數絕不被主流認同的人敢說要再來一次了
當然無法否認之處在於如同 自由之夏裡提到的,那年頭景氣超好,自然為年輕一輩追求公理正義的動力培養了良好土壤。但很遺憾台灣現在面臨的是一個全球經濟漫長下行、貧富差距快速擴大的時代。而在貧窮的時代裡人權總被犧牲,這點不免令人無奈,但也或許我們還是可以稍稍期待應用新科技與歷史,所帶來的「工具」改變一些事,不抱期望的為實現希望而努力。
總之這兩部電影用淺顯易懂的方式說明了,轉型正義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也沒有那一國的人天生就比較有良心「適合認真執行轉型正義」。然後認真去做的結果德國到現在也沒垮掉,更重要的是人不本來就該為了維持競爭力踏出舒適圈好嗎?(苦笑)
兩部電影相比較的話,我自然是喜歡拍得比較有意思的大審判家,雖然手下檢察官因為性向被設局這個安排,有一點太刻意了,但很成功的描繪出彼時政府機關情治單位的納粹陰影面積。
整部片不管是氛圍還是色調都相當陰鬱,重要歷史事件的呈現也都很有味道。而鮑爾檢察總長焦躁、陰鬱、神經質,又像隻瘋狗般很咬真相不放,但有必要時突然也可以變得很可愛的姿態令人印象深刻,是十分值得一看的電影。
相較之下謊言迷宮如果對這段歷史不陌生的話,倒真的不用特別看,因為就像上面講的,就真的是用有點匠的方式把整個議題儘量塞進去。不過我還是喜歡本片呈現出的時代背景,比如戰後德國社會經濟復甦的景象。
還有當時西德還受美英法共管,很多二戰時期的檔案資料都在美軍手中,德國司法體系想處理還得一直跑人家檔案室調資料,能不能真的查下去也得看對方臉色(另外就是鮑爾檢察總長在這片的形象就英明神武之威能阿伯,和大審判家裡那個機車怪阿伯根本十萬八千里啊啊啊XD)。
最後引用東尼.賈德的話做結尾:「在此後的歲月裡,我們如果要去記住為何從奧許維茨集中營的屍體焚化爐裡建造某種歐洲似乎非常重要,那只有歷史幫得上忙。靠著駭人過往的符號和象徵綁在一塊的新歐洲,是了不起的成就;但他仍被抵押給那段過去,永遠擺脫不了。
如果歐洲人要保住這重要連結(如果歐洲的過往要繼續為歐洲的現在提供鑑戒和道德目標),那麼就得在每一代人逝去時以新的方式重新教導那過去。「歐盟」或許是對歷史的回應,但永遠無法取代歷史。」
我想這就是咕狗CEO在接受紐約時報訪談時,提到有些影片美國可以播,歐洲不能播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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