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很喜歡賽姬傳說元素豐富的情節,所以知道這本小說時相當好奇。裸顏的主角設定為賽姬的姊姊奧璐兒,她先是葛羅國的長公主,後來成為偉大且英明的女王。故事開頭開宗明義,她寫下這段經歷是為了向世人控訴,神明如何殘酷無情地奪走她最愛的妹妹賽姬。對熟悉神話的讀者來說,那整個重新詮釋十分精彩。
葛羅國的所在之地可能是今日的小亞細亞,社會架構仍屬於十分原始的時代。畢竟是1951年的作品,或許不能期待考古層面的嚴謹,但我喜歡作者細膩描繪出的真實感。故事裡的宮廷又臭又髒,沒有制度可言,很多事都亂七八糟。神殿陰森又污濁黏膩,神聖與恐怖緊密結合,殘忍且樂於懲罰。
不管是國家還是戰爭的規模都很小,幾百個鄉民聚集起來便足以掀掉王族統治。儘管奧璐兒是長公主,但那時代公主得和宮女一起勞動。王滿腦子渴望有個兒子作繼承人,為此迎娶沒比自己女兒大幾歲的鄰國公主來強暴。過早生育的結果王后難產而死,但生下了耀眼奪目的么女賽姬。
既然不是兒子,王從此不屑一顧,於是滿心歡喜的奧璐兒姊代母職,和戰敗被俘虜的希臘人奴隸狐一起養育妹妹。儘管奧璐兒其貌不揚,但她對自己的美麗妹妹抱持深刻的愛。她們一同向狐學習希臘哲學,在他的講學中神明只是某種自然現象。
然而離皇宮不遠的安姬神廟,盤踞其中的大祭司與安姬的巨石神體卻令奧璐兒深深恐懼。那些彷彿沒有自我的女祭司,以及揮之不去的獸脂、血液與焚香燃燒的味道,是否正是神明存在的證明?
奧璐兒努力在卑劣殘忍又自私的國王與瘋狂偏執的神殿間,尋找小小的安全空間生存下去。但在漫長的瘟疫與乾旱之後,賽姬先因其超絕的美貌被群眾吹捧成能以觸碰治癒病人的女神,接著再因為病患的死去被斥責為僭稱為神的受詛咒者,更成為大祭司口中應當送往陰山之上的大獻祭品。
儘管奧璐兒拚命阻止這件事,為此搞得自己遍體鱗傷。但原作之壁(欸)畢竟在那裡,她終究只能在傷癒後,透過侍衛協助前往陰山替妹妹收屍。閱讀時我有夠在意「將在天亮前一小時從宮中出發」這句台詞,該怎麼說呢,總覺得建構世界觀時時間單位真的是個坑。
當時和朋友討論後得知古希臘是有小時這種概念的,只是當時的時段名稱叫Horae,意指,呃,一段時間。白天割成十二段,晚上也割成十二段(也有各割九段、十段、十二段的說法)。所以夏天的白天一小時會比較長,視前後文也可能是一年、半年、一季到一小時不等。
所以奧璐兒這個天亮前一小時,其實可能是凌晨一點出發的意思,想起來就覺得非常有趣。會很在意這點,是自己在寫小說神殿日常時為了時間單位的設定頗為苦惱,最後選擇的也是含糊混亂的切割方式。現在想想可以嘴砲說我只是和古希臘人想得一樣而已了 ~(不過好啦,按該作世界觀,神明可不希望人類有精準的時間概念,所以絕對一片混亂)
咳,回到本作,總之不意外的,奧璐兒在那裡看見的是雖然衣衫襤褸,卻比此前任何時刻更加紅潤健康的賽姬。但原本欣喜打算帶上妹妹逃亡的奧璐兒,卻從賽姬那裡聽到不可思議的故事。
原來她是被一陣風帶到這個位於山谷的神域,這裡有她從小便夢想著的華美宮殿。看不見的僕人會服侍她並完成一切工作,她的丈夫也就是神明安姬的兒子、陰山之主會在夜裡來與她共寢,賽姬殷切期盼能與姊姊分享這份幸福。
但在奧璐兒眼中,她只覺得賽姬像坐在草原上講瘋話。她口所所謂的酒杯根本不存在,遑論什麼她們兩人正坐在宮殿的門檻上。講白了,那看起來就像典型被魔神仔迷住的人,在荒郊野外訴說只有自己看得見的美好世界。
奧璐兒儘管在當天夜裡驚鴻一瞥到城堡,但她實在搞不懂那究竟是否為幻影。更重要的是她深愛賽姬,太害怕她將在冬日山中凍死。同時離開神域後,不相信神明存在的狐,以及謹慎與神明保持距離的侍衛巴狄亞,都從各自的角度得出賽姬是被騙了的事實:她若不是被山中盜賊欺騙,就是受到醜惡的幽影獸夜夜侵犯。
母愛大爆發的奧璐兒因此勃發出強勢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葛羅王族可是擁有神明的血統,如果受到玷污不如去死!她強勢的情緒勒索賽姬,逼迫她在夜裡點燈看清自己「丈夫」的真面目。賽姬以與她徹底斷絕關係為前提同意了,結果這是神話故事,邱比特現身了,賽姬將被逐出神域永世流浪,而奧璐兒「將成為賽姬」。
這段我覺得是全書寫得最好的地方,銀椅裡那個「看不見也無法證實的東西是否真的不存在」的寫法被拿來形容邱比特,結果賽姬一整個看起來就像卡到陰。整個詮釋最妙的地方在於,神話傳說本身還真的大半長這樣,所以用這樣的角度詮釋簡直令人拍案叫絕。
但同時間,是的,沒錯,和納尼亞相似,裸顏(Till We Have Faces)也是一本關於信仰的小說,也可以視作宣教小說。於是那個卡到陰當然不是卡到陰,只是還沒能理解,自然也看不到。
在姊妹走向屬於自己的旅程後,整本書後半情節描繪不信神的奧璐兒,如何一步步成為世俗眼光中偉大的女王。而這樣的女王老去後,一步步面對自己的愛、傲慢與執念所造成的傷害。
她以公事為由,將侍衛巴狄亞一生都綁在自己身邊。以寂寞為由讓成為自由人的狐,捨棄回到故鄉的渴望,留下來陪伴他所疼惜的小女孩。她覺得二妹蕾迪芙長大後就自己變壞了,但其實是她把全部心力都傾注在賽姬身上,讓蕾迪芙在宮廷中無助的陷入孤獨。
於是奧璐兒戴上面紗,不再以真面目示人,至於這是逃避現實還是面對唯一的真實?是樹立權威還是服膺權威?想必沒有正解,有意思的是思考問題的過程(但其實這設定讓我想起伊莉莎白一世因為長期使用含鉛化妝品,晚年臉部變形所以宮裡的鏡子都要遮罩起來的說法)。奧璐兒最終重新面對曾經否定的神秘本質,意識到神的存在如何與人內在善的本性連結。
在睡夢與控訴神明的審判裡,她代賽姬完成神話中的考驗。對神明控訴的審判結果,在奧璐兒沈默的認同中結束。因為當她真正面對自己內在的弱點與黑暗時,方才理解自己曾以為合理的那些不信的理由不過是話術和藉口。
在此同時希臘諸神對奧璐兒的審判才剛要開始,那將由更高位階的存在進行,指的什麼似乎很明顯。我想在本書中希臘諸神被隱喻為聖徒,不信神之人無法理解跟隨上帝之人的美麗與高潔。但在慈善的上帝懷中只要願意睜開眼睛去看,便能行過試煉前往至美的高度。
小說最後賽姬與奧璐兒達成和解,賽姬為了滌清奧璐兒的罪孽,自我犧牲代她質疑與流浪。奧璐兒則懷抱對賽姬的愛,為她完成不可能的試煉登上聖者之階。賽姬最終為奧璐兒帶來美之篋,讓她本質中的善得以突顯出來並進入全新境界。
當妳終於相信了,就會看到真相,我們本為一體,從不同方向追尋相同境界。我不是告訴過妳嗎?麥雅,有一天,妳我將重逢在我的宮中,而無雲煙阻隔。
裸顏在神話重述、對故事細節的雕琢,以及最後將古老神話與基督精神的串連,均展現出迷人風采,也是有趣的奇幻小說。至於那到底是不是卡到陰,呃,關於信仰這回事總之如此。要嘛信,要嘛不信,這是絕對的平行線,終究只能朝內在追求。真正該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在信什麼害人害己,畢竟過猶不及。
至於寫成小說想辦法點說服吃不吃,是讀者自己的事。本作劇情既關於一名原本胸無大志的女子如何成為偉大王者,也關於人對諸神又者更高性靈境界無止盡的追逐,以及內在終獲平靜的過程。
當然關於信仰的故事或許無論如何都會得到冷笑兩聲,如果當作是宣教小說就更是了。不過即使如此,改從人如何面對內心不好的那面,意識到如何因那自以為正確的理念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也是不錯的切入方式。另一個有意思的地方在於,無論C.S.路易斯(C.S.LEWIS)書寫時是置入了對女性社會地位的人文關懷,還是基於其實並不可愛的理由,但總之讀者也能以其他的方式詮釋。
開場王后的不幸遭遇既是批判,也是對父權體制下以家父長為尊的家庭制度的質疑(死活要個兒子在那邊翻滾,由於跟伊底帕斯神話沒那麼熟,所以這段其實更讓我想起亨利八世那幾段亂七八糟的婚姻大戲,最終也是原本丟一邊不當回事的女兒伊莉莎白一世成了下世代偉大的王,最終繼承權也是留給
賽姬藉由嫁給邱比特成為神明,姊妹總算重逢時,她言談間顯現丈夫彷彿她的天。某方面而言奧璐兒正是為此感到憤怒,方才無論如何都要阻止這段姻緣,至少不能是以這樣的方式結合。那不是嫉妒,而是恨鐵不成鋼,畢竟她摯愛且親手拉拔長大的聰慧妹妹,怎能在婚後成為附屬品?就算對象是神明也一樣,得看清自己嫁的究竟是什麼,並追求成為對等的存在。
奧璐兒走上她的女王之路,在世俗稱許的榮耀中為權謀與戰爭、鮮血和財富奮鬥。賽姬則走進顛沛流離,離開婚姻的庇佑,在無盡荒漠裡孤身一人獨立存活。不仰望丈夫,城堡是自己的,人生亦復如此,即使那代表孤寂與流浪。哪怕世俗標準看來是繞遠路,但就是要自己走一趟辛苦的路。畢竟世俗標準有時是禮教吃人,無論是哪種教。
她們最終透過持續的思考、追尋與內在探索,在造福他人的同時也自力達到神明(聖徒)的高度。當然基於時代因素,奧璐兒在夢裡仍然需要男性作為導師為她引路。不過最終陪著女王奧璐兒迎接終極之神也就是至高境界的,是已然與她和解的妹妹賽姬。
無論是戰場上的強大女王還是溫柔的家庭主婦,不管她們人格特質為何,都擁有撐過生命中種種考驗成就自我的力量。拆解從刻版印象出發的詮釋(無論是哪一種刻版印象),不該讓社會性別與傳統制度定義什麼是女人、該做什麼、能做什麼,而是讓她們自行思索、行動、接受還有拒絕。
我只是覺得對於那總之該信個什麼的結局,也可以這樣讀。或者換個棚享受曾聽過C.S.路易斯上課的黛安娜.韋恩.瓊斯,如何精妙又戲而不謔的吐槽宣教小說。
奧璐兒走上她的女王之路,在世俗稱許的榮耀中為權謀與戰爭、鮮血和財富奮鬥。賽姬則走進顛沛流離,離開婚姻的庇佑,在無盡荒漠裡孤身一人獨立存活。不仰望丈夫,城堡是自己的,人生亦復如此,即使那代表孤寂與流浪。哪怕世俗標準看來是繞遠路,但就是要自己走一趟辛苦的路。畢竟世俗標準有時是禮教吃人,無論是哪種教。
她們最終透過持續的思考、追尋與內在探索,在造福他人的同時也自力達到神明(聖徒)的高度。當然基於時代因素,奧璐兒在夢裡仍然需要男性作為導師為她引路。不過最終陪著女王奧璐兒迎接終極之神也就是至高境界的,是已然與她和解的妹妹賽姬。
無論是戰場上的強大女王還是溫柔的家庭主婦,不管她們人格特質為何,都擁有撐過生命中種種考驗成就自我的力量。拆解從刻版印象出發的詮釋(無論是哪一種刻版印象),不該讓社會性別與傳統制度定義什麼是女人、該做什麼、能做什麼,而是讓她們自行思索、行動、接受還有拒絕。
我只是覺得對於那總之該信個什麼的結局,也可以這樣讀。或者換個棚享受曾聽過C.S.路易斯上課的黛安娜.韋恩.瓊斯,如何精妙又戲而不謔的吐槽宣教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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