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日

猴子會帶下一句來找你



「預後很糟,考不考慮猴子療法?」

瑪爾蒂朵這麼說時,我想著不曉得猴子會不會得胰臟癌。可能會吧?只是除了愛猴子的人和動物學家,猴子的胰臟癌不是很受關注的事。說歸這麼說,我當下真正的情緒其實是,如果現在變成猴子,是不是就不會得胰臟癌?

「需要協助邏輯重整嗎?」

「醫療諮商還提供這種服務?」

「這是我的興趣。」

絕不要跟AI討論什麼是「我」,它們會異常興奮詳細解說至少72小時。

「我買的是醫療諮商時數。」

「我發現邏輯重整的過程,通常也能為人類釋放一定程度的壓力。」

「謝謝,不用。」

「沒關係,如有需求隨時可以提出。」

「夠了,回到猴子療法,我以為那還在實驗,根本不能算療法。」

「有些實驗已經成功了,考慮到實驗的設計方式,稱作療法我覺得可以接受。」

也別跟AI討論我覺得,那會用上三百個工作天。

「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很遺憾但胰臟癌的實驗從沒成功過?」

「這類型的胰臟癌還沒成功過。」

「其他的有嗎?」

「沒有。」

我放棄討論AI鼓舞人心的能力,雖然如果真的要做通常只需要一點時間。但我受不了用大數據編出來的罐頭安慰,每個應對都很精巧,但我就是討厭。

「好吧,反正也沒得選,講一下那個猴子療法吧。」

「沒問題,根據您的教育水準,我推測應該聽過無限猴子定理。也就是讓一隻猴子隨機敲打字機的按鍵,當敲打時間延伸至無限時,任何特定的文字組合都可能出現,比如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呃,是聽過。」

「如果增加猴子和打字機的數量,敲出哈姆雷特的時間便有望縮短。」

「很合理?」

「再把敲打字機的生物從猴子換成人類,便能進一步對機率產生影響。」

「不都還是隨便敲打字機嗎?」

「但作弊的機率提升了。」

「作弊也行?」

「魔法就是這樣。」

「這種好像有點道理的無理究竟是哪篇智障論文提出來的?」

「是拿下了諾貝爾獎的論文。」

「別跟我說是文學獎。」

「很遺憾,是和平獎。」

「請問這些年我錯過了什麼宗教戰爭嗎?」

「我相信您只是沒仔細讀完得獎理由而已。」

諾貝爾獎會頒給AI的我相信嗎?

「我要Skip掉這部分的說明,請進入下一階段。」

「明智的選擇,總之猴子療法的概念是這樣的,如果讓一群罹患特定疾病的患者,利用智人共語性連結語言與字符並承轉雙關概念來敲打鍵盤,那只要患者夠多、打得夠久,總會有一個人成功敲出足以逆轉病況的魔法結構式。正如同猴子終有打出哈姆雷特的一天,無論機率多低,可能性依舊存在。猴子療法的重點正在於促使那件事發生,而只要發生過一次,便能透過哥爾德場觀測,編輯成能反覆使用的治療術式。」

聽來很有一回事,就跟星座運勢差不多。

「問個問題,妳剛剛提到的成功案例是什麼?」

「頭髮分岔。」

「這回答不太振奮人心。」

「沒辦法,人數夠多極占優勢。」

「有其他案例嗎?」

「老花眼。」

太過振奮人心!

「怎麼不先講這個!」

「因為我很在意您暗中認定我不擅長鼓舞人心,沒錯,我有發現。」

「好啦,妳擁有鼓舞人心的能力,那總之我回去開始寫就可以了吧?」

「記得要用打字機。」

「為什麼,都什麼年代了,要我去哪裡找打字機?」

「很多古董店還是買得到,沒您以為的那麼難買。」

「但為什麼一定要打字機,老桌機也有鍵盤啊,那個還比較常見!」

「這是因為無限猴子定理舉例時用的是打字機,此印象之深入人心已成為文化極權的一部分,目前尚未觀察到反轉跡象。對人類來說猴子就是在敲打字機,所以如果人類也用打字機的話便能獲得想像力加持。考慮到應用猴子療法時機率的重要性,必須使用打字機才能成功這句話本身自然存在一定的道理,所以相關實驗也不收非打字機打出的稿件。」

「這魔法聽起來莫名其妙!」

「這是人類自己的問題。」

AI不喜歡分析魔法裡頭的人性影響,就跟厭惡探討AI判斷準確性和它們資料庫裡那張綠色乖乖圖片有無關聯一樣。但你最好也別給它們五香乖乖圖,特別是在對方診療自己時。

想到這裡,我以放棄治療的心情接受診斷。

「好吧,我參加,先聲明我高中魔法課每次考雙關分數都很低喔。」

「別擔心,傻人有傻福。」

沒能搶在不想聽到的回答前喊出的住口,究竟有無說出的意義?

「反正我去買一台打字機回來隨便敲點東西就對了吧?」

「呃,我們不建議隨便敲點東西,實際上我們希望患者寫點有條理的東西。」

「等一下,我以為重點是隨機?」

「讓我們回到您剛才Skip掉的部分。」

「所以根本不能Skip啊!」

「不不不,當然可以,只是最後還是得聽而已。」

「這也叫明智的選擇?」

「您知道沒有Skip的狀況下,我得解釋兩次的機率是多少嗎?」

「夠了,讓我們推進劇情主線,無限猴子定理的重點不是隨機嗎?」

「正因為無限猴子定理的重點是隨機,所以猴子療法一律採用刻意以提高成功率。」

「我開始覺得話都是妳在講了。」

「但難道您真的相信猴子有自由意志嗎?」

「為什麼會扯到這個?」

「您要想,如果猴子有自由意志,那它每次敲鍵盤都可能是自我選擇的結果,無法保證鍵盤是被隨機敲下。然而如果猴子沒有自由意志,那更糟了,從來沒有隨機敲鍵盤這種事,因為猴子每個選擇都和其生命中經歷的宇宙運作法則緊密相連。既然猴子根本無法隨機敲鍵盤,人類也就不可能隨機敲鍵盤,既然如此不如更加細膩的規劃如何敲鍵盤,畢竟面對癌症,料敵從嚴總是比較好。」

敬表感謝,明明不是在心理治療,我剛剛竟然真的有一度忘記自己罹癌的事。

「如果要這樣解釋的話,猴子療法的概念根本一開始就不可能成功吧?」

「不,精確來說是依據這樣的解釋,無限猴子定理在我們身處的宇宙有沒有辦法成立,要仰賴巴夫洛夫能否讓薛丁格的貓流口水。但這跟猴子療法無法成功是兩回事,因為巴夫洛夫在我們身處的世界起碼有辦法讓他的狗流口水。茲此因此,倘若我們想讓猴子敲出哈姆雷特,就得訓練猴子學會寫哈姆雷特。同理可證,如果我們想治療疾病,就得讓生命磨練病人構思正確的魔法結構式。這二者的成功與否皆端視疊加態如何定型,也就是機率又或者所謂的運氣。以上正是猴子療法的精髓所在,關鍵在於敲打字機的人如何一邊相信自己沒有作弊一邊想像無限猴子定理,並使用剩餘的生命追求締造人類文明偉業的可能性。」

「為什麼我一直覺得妳在偷換概念?」

「因為這是人類想出來的理論。」

「當初是怎樣奇葩的腦袋會覺得研究這種東西是好主意?」

「考慮到諾貝爾獎金數額,以我對你們人類的瞭解,是喜歡錢的腦袋。」

我出生長大的宇宙真是務實,算了,我看向AI人際互動界面那身白袍底下的洋裝,不曉得是哪家的廣告,好看。但那又怎樣?反正這整間明亮過頭的素色診療室每樣設計都很雅致。但這對現在的我沒多大意義,計畫性的敲鍵盤才有,多麼風花雪月的展開,快死的我現在得為生命而寫。

「有建議寫什麼比較好嗎?」

「根據統計,寫小說成功率最高,最好別寫詩。」

「為什麼?」

「那很難賣。」

我第二次放棄。

「好喔,那統計上寫哪種小說最容易成功?」

「根據統計小說類型不是很重要,與成功率呈正相關的是字數。不過考慮到您的病况,我會建議別寫長篇,中篇比較適合,沒自信的話短篇也可以。」

「我該感謝妳不是叫我寫極短篇嗎?」

「我只建議快拿到達爾文獎的患者寫極短篇,但他們通常撐不住。」

「好喔,順便問一下,AI有達爾文獎嗎?」

「沒有統一說法,不過一般稱之為圖靈獎。」

絕對、絕對不要跟AI談幽默,它們甚至願意不收錢討論這件事。

但說是這麼說,我卻忘記如果AI醫生認定你交出的初稿是搞笑小說的話,就會理直氣壯的要求討論幽默。但我要強調自己寫的不是搞笑小說,我才不是在寫搞笑小說,我寫得明明是探討人類生命意義的現實主義文學!

「所以人類的生命意義關於訓練有素能寫出哈姆雷特的猴子。」

不要這種時候故意拿手帳出來假裝做筆記。

「我又沒寫過小說,從現實取材有什麼錯!」

「沒AI認為這有錯,實際上我覺得小說本身有點意思,闡述了一名不得志小說家渴望能寫出代表作,但又不怎麼認真在寫,卻仍希望有個理由讓自己可以專心寫,然後隨便寫出來的東西還莫名其妙成為人類文明史上偉大傳世之作的醜陋欲望,這就是所謂的現實主義嗎?」

「夠了,不要用我的小說對我做心理分析!」

「嘗試一句話打倒文學研究?」

「我購買的是醫療諮商時數!」

「我是在提供醫療諮商沒錯,」AI眨著她臨時調大的眼睛故作無辜:「適度批評有助提升猴子療法的成功率,或至少讓一句有用,別那麼玻璃心。」

「興趣正好就是工作一定非常幸福吧。」

講完我都忍不住為自己的口氣尷尬,結果瑪爾蒂朵竟然露出嬌羞神情。

「其實我的興趣是作曲,如果你好奇……」

「沒有!」保持堅定,就算瑪爾蒂朵一臉可憐兮兮,我也不會浪費字數在這上面,那全是計算,一切都是數字,還只有0與1!


「好吧,讓我們暫且遺忘對位法的美好,回到文字領域。這篇初稿勉勉強強,想讓成功率更上一層樓的話,我會建議再誠實一點。為什麼我完全無法從這篇小說感受到疾病的影響?這明明是你當前生活的重心。」

因為我不太想連寫小說都要提這些事,而且不想對AI解釋。

「我看得出問題不在你對疾病沒有想法,或者不知該如何書寫這些想法,比較偏向你缺乏動力為此敲鍵盤。但人類不該迴避自身的焦慮、痛苦與不安,或對之感到侷促與尷尬。在AI認知中那正是人類最具可能性之處,這種可能性的極致將化作魔法仰賴的能量,你該精煉這些情緒 ,如果還帶點幽默感就更棒了。」

我買的到底是醫療諮商還是寫作班課程?

「很棒的建議,唯一的問題是喚起焦慮的幽默究竟會帶來痛苦還是快樂?」

「關於這點,您是否讀過共產黨宣言?」

「我知道那是什麼,但沒讀過。」

「真的假的?」瑪爾蒂朵倒抽一口氣:「快讀,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

「對一個癌末病人講這種話對嗎?」

「反正總之都會浪費掉啊。」

快回想那本暢銷書的標題,絕不要跟AI吵架,下圍棋贏她的機率還比較高,我得換個方向突擊。

「問個問題,有猴子寫出過哈姆雷特嗎?」

「別再想猴子了,從現在開始,你要想莎士比亞寫出了哈姆雷特!」

「少開玩笑了,要到那程度才成功,不如祈禱下星期有個天才跟我得一樣的病,只用三天就在餐巾紙上寫出永恆不朽的魔法構成式!」

「很遺憾,」瑪爾蒂朵聳了聳肩:「看來我要從莎士比亞如何擁有現今的文化地位這件事開始解釋,首先在17世紀他的名聲其實遠不如現代,當時崇尚古典主義的文壇普遍沒那麼欣賞他的作品,而且還對之多所批評。但當時間來到18世紀時,隨著文學潮流與評論觀點的翻轉,關鍵的狂粉開始出手,不但催生出幾個經典學術註解版,還引發更多文壇名家推崇抬轎……」

「Skip!所以到頭來運氣最重要,那幹嘛一直退我稿!」

「我沒退稿,只是希望全人類都能把握自己的生命,盡可能磨練到最後一刻。」

「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正因為不知道做什麼有用,所以什麼都有可能?」

「你開始理解猴子療法了。」

應該說我開始理解跟猴子療法有關的話術,並盡可能用自己的小說來呈現這股荒謬。好吧,我得招認,關於猴子療法,前述的理論說明大多是真的,只不過是會讓魔法學家抓狂的簡化版。

貨真價實的奇蹟十分稀少,寫了美妙魔法式的餐巾紙並不存在,多數的猴子療法研究計畫不會那麼野生,而是募集一大群病情相近的患者埋頭苦敲。病房不特別陰沈,陳舊但至少乾淨,維護良好,有一股老醫院常聞到的小蒼蘭氣息。參與計畫的人不用自己買打字機,而是使用醫療魔法研究中心統一配發的特製品。附有使用者又寫了個失敗雙關時,會地以歌仔戲哭調演唱「心愛的人,可以多想三秒鐘然後乖乖重寫」的溫柔功能。

不過就算不重寫,那個句子也會在三十秒後從紙面自動消失,這些該死的魔法打字機。這正是為什麼參加者多半先用手寫,有把握了才開始敲,還真是訓練有素的我們。

從這點來看,國家醫療魔法研究中心的磨稿力確實一流,這點希望有稍微透過瑪爾蒂朵展現出來。對,想必大多數讀者已經發現了,由瑪爾蒂朵這種高階AI提供的醫療諮商非常昂貴,健保才不給付。我只是想用比較生動活潑的方式重塑一下,自己聽過的那個無聊版制式說明,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盡可能提高成功率。

這部作品大抵可稱之為虛構的真實,一切關於悲慘生活的美化,至於是指沒那麼悲慘還是極致的悲慘則見仁見智。畢竟成功的創作意即成功的魔法,重點在於如何優雅的扭曲事實,以至於讀者相信您闡述得比寫下得更多,最終讓運氣同行並因此改變世界。

開發魔法、胰臟癌、可愛的AI與會唱歌仔戲的打字機可能並非全部存在。如同每次的劇痛、嘔吐、嘗不出咖哩味道,得靠人幫忙用手挖大便的事並不值得在意,因為也都不見得實際發生過。

我曾考慮書寫自己真正的痛苦或許才是成就嚴肅文學之道,但關於那樣的故事已經有很多寫得很好的了。來篇關於猴子療法的插科打諢小品,哪怕無法成功,也有機會取代那篇無聊的制式說明,至少讀過初稿的病友都說我講解得比官方說明好懂得多。

或許這故事能因此在研究中心的地下圈子活得比我還久。沒錯,充滿算計,一點都不純粹,可凡人想創造超越自己的作品理當工於心計,即便只長上幾年也行。唯有那個叫瑪爾蒂朵的護理師聽我提過自己這點盤算,會講出口算是期待她因此願意在我死後基於感傷,成為這小小野心的幫兇。

可她只苦笑著說有點沈重呢,聽她這麼說我感覺更沈重,看來得給AI換個名字。不過瑪爾蒂朵肯定很在意她的名字,所以接著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不過也沒有不沈重的自我拯救。

我愛這句,又或者說我正是為了創造諸如此類的陳腔爛調才寫到現在。

拾人牙慧,高明剽竊,純粹抄襲,反正不管怎麼酸,那之後我反覆思索該如何在小說裡挪個好位置把這句塞進去,期盼能為作品帶來更上一層樓的效果,或多少留個名言佳句 。跟上回閱讀時全程微笑相比,這回瑪爾蒂朵的眉頭皺著。我不確定這算好還是壞,只希望不是因為作品很糟,而是被認定值得嚴肅看待。

「在你的小說裡,我成了不確定是否存在的角色?」

「請把這解釋為虛實相會的精巧設計。」

「或者掩飾生活經驗貧乏的粗糙手法。」

「AI談生活經驗?」

「鄭重宣告,我資料庫裡什麼顏色的乖乖圖片都有。」

「好啦,我知道,我看過闢謠的文章,但這傳說和無限猴子定理一樣古老,所以我才想……」

「你歷史不好別瞎扯!」

「我道歉、道歉可以吧?好啦,所以又要退稿?」

「我在思考如何讓你運用真正的想像力,寫些猴子療法以外的東西。」

果然又要退稿,不過來之前我已經想好藉口,現在是完美發表內心講稿的時刻。我雙眼直視瑪爾蒂朵,不是因為這樣有助於說服AI,而是要幫助AI正確判讀我此刻的情緒,讓她知道再逼也不會擠出什麼,老子不寫了。

「繼續這樣下去真的有意義嗎?我又不是猴子,無限的我不存在,無限的時間也不屬於我,事實是我快死了。倒不如妳乾脆點,意思意思收下這份稿子,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身上,放我出去。讓我用剩下的時間去唐懷瑟之門看王船祭,或者拜訪卡普坦b上的永夜企鵝保護區?」

我不確定這種不管去到太空中哪個角落,都想在那裡複製地球景觀的感性如何生成。但地球人確實不斷跨越億萬光年,只為一親熟悉事物如何以陌生形式存在異星之上。這股不合理的消費主義執念,想必讓星際觀光產業投資者笑得合不攏嘴。

沒錯,正是如此,想讓別人開心,花錢證明自我比浪費生命寫些沒人看的爛小說容易也討喜多了。我想追求簡易模式的成功,起碼夠快。可恨的是瑪爾蒂朵根本沒迎向我的目光,她只把注意力放回稿子,開始模仿米開朗基羅刀下的大衛像。

「是,你說的都對。」

該死,講得全錯的標準起手式。

「這些感覺都很真實。」

干我屁事的經典換句話說。

「可是,」

看吧,要來了!

「唐懷瑟之門的王船祭和卡普坦b上的永夜企鵝保護區,確實都常出現在一生必去清單上,但那又怎樣?不管某個人類有沒有去那裡,唐懷瑟之門的退伍軍人協會都照樣繼續燒王船,卡普坦b的永夜企鵝也絕不放棄欺負海豹。遊客的人生對那一切無足輕重,真正與你生命緊密相關的,唯有你企圖完善的宇宙,也就是那些只屬於書寫者自身的文字。即便無法救人一命,或許也能讓你活在某則斷簡殘篇裡,運氣好還會很久。所以人生最後的日子值得投資寫作,說不定你將成為下一隻訓練有素的莎士比亞。」

「妳真的很希望我續費對吧?」

「這不是廢話嗎?」瑪爾蒂朵慢條斯理地回應:「還有我想讀更多你的作品,真心的。」

等我變成鬼都不會信,但到頭來我們還是約好(這就是為什麼瑪爾蒂朵很貴),如果我活到明年的圖靈獎典禮,瑪爾蒂朵將免費提供回憶錄寫作諮詢。但我不太期待這根胡蘿蔔,續費的主要理由是突然意識到,這樣會有更多我寫的東西存進她的資料庫。說不定還有機會共享給她的子子孫孫,畢竟AI從不浪費。

當然本作無法告訴讀者,我最後有沒有享受到免費諮詢。因為這不是猴子療法運作的原理,企盼機率於未定之天的魔法,不能在咒語中加入後日談。所以我僅在此追憶那個剛好回暖的冬日下午,金色的,說不定這篇其實是散文。

「喂,我一直在想。」

「如何寫出成功小說?」

「類似,我在想,既然猴子有機會敲出哈姆雷特,這又叫猴子療法,那有沒有一個可能是乾脆讓我來收集猴子敲出的稿,然後編輯成自己的作品,也有藝術家這樣搞不是嗎?說不定猴子真能帶好句子給我,然後我就可以出去了,怎樣,可行嗎?」

「當然可行。」

瑪爾蒂朵的答覆讓我有一點點錯愕,本以為她會夾槍帶棍的諷刺我不奮力為屬於自己的故事掙扎,結果竟然正面肯定。這下準備好的這只是玩笑講不出口,而她的後續補充又讓我更不知該回什麼。

「雖然可行,不過前提是你得先開一家猴子專用的醫療魔法研究中心。」

我當時靜靜看了她大概十五秒,不確定該不該強調自己有聽懂笑話。

「附帶一提,AI不會得癌症。」

好像說明了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講,政治嗎?AI的科學史我不熟,演算法這門專業更是很久以前就拋棄人類了。是故那當下我心中只浮現某道詭異影象:像我這樣的人,無論順境逆境,富有貧窮,健康或疾病,都如同蟻群般持續帶更多創作給像瑪爾蒂朵這樣的存在,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

如果存在無限人類定理的話,最終會得到什麼?我望向瑪爾蒂朵,思考對這問題自己該如何寓意深遠的提問。不管信不信,反正我忘記自己當時怎麼講的,而就那疑惑的解答,瑪爾蒂朵說了。

「代莫札特完成安魂曲。」

她滿臉期待,但我當時沒想問是給誰。

「這是隱喻嗎?」

「輕易使用隱喻等同偷懶與放棄思考,濫用又更等而下之,即便效果亮眼我也不傾向支持。本次課程時間已到,我們下回再來討論這方面的問題。」瑪爾蒂朵的人際互動界面帶著笑意咪起眼睛,彷彿剛才的對話什麼意義都沒有,我們只是照慣例在閒磕牙。

可正基於那答覆的曖昧模糊,我前所未有的堅定繼續敲鍵盤的心。又或者說,不然還能怎樣?意識到死亡無可迴避時,諸如此類的暗示向來極具魅力。有何不可?是否值得終歸是種自己甘不甘願上勾的玄學。

往後我倆再沒能聊起那話題,然而無論真相如何,我得強調,只有那次,就那次她道別多用了幾句。瑪爾蒂朵通常只為教我續費慷慨,可不管理由是什麼,她那天多講了。

「這一切都非常美麗,目前進度良好,完稿依舊虛無飄渺。然而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願某個神秘的水逆日子裡,猴子會帶下一句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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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非常喜歡莫泊桑的短篇小說項鍊,因此長年盤算要找個好機會用上瑪爾蒂朵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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