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8日

尼羅河的希爾頓事件(The Nile Hilton Incident.2017)

小有名氣的歌手被發現陳屍埃及的希爾頓飯店,警官諾瑞丁奉命調查。飯店不願透露訂房者身分,也不讓警官接觸疑似看見兇手的清潔女工,只強烈暗示他:嗯,你懂的。好吧,懂歸懂,但案子還是要查,他藏起房內的照相館收據,追下去發現是勒索集團、狠毒殺手、富有議員,無處不在的層峰勢力,以及越來越深沈的民怨……


看這部片時很驚豔埃及竟能拍這樣的電影,不過一查發現導演Tarik Saleh是瑞典與埃及混血兒,然後這部實際是以埃及為背景的瑞典電影。本片只在埃及拍了一下下便被政府找麻煩,只好改到卡薩布蘭加繼續拍攝。


觀看時我一直想起唐人街(Chinatown.1974),某方面而言本片在主線鋪排上挺類似的。劇中都有一名懷抱傷痛的調查者,因為某些私人因素無論如何遭受威脅,也不願對謀殺案放手。挖下去的結果,亦是一層又一層不堪的內幕被逐漸揭露出來。


差別在於唐人街在放出了大量政治驚悚煙霧彈之後,故事最終收束成人類社會中始終存在的,憑著權力盡情逞欲的戀童癖好,與權力不對等之下的亂倫悲劇及其延續。不過尼羅河的希爾頓事件裡關於政治驚悚的一切,更貼近社會新聞呈現出的現實,更表面也更直接,而且全都不是煙霧彈。


儘管它並沒有真的指涉現實中特定的什麼,而是探討了結構性問題本身(不過倒是很明確的藉由中國黑幫在街頭的攻城掠地,以及無處不在的殺手,描繪出埃及社會如何看待中國勢力入侵的……一種觀點)。尼羅河的希爾頓事件關於貧窮、深入整個社會的貪腐問題,以及因此而來難以動搖的權力結構。


它探討的也是太大的那種問題,但並不只是空泛指涉,而是確實稍稍觸及了那個形貌。儘管只是像在雕像上蓋著一塊布的觸及,但該怎麼說呢,也因此令人玩味。認真檢討的話這世上大概每個國家都弊病叢生,但埃及位於排列裡的中後段這結論也並不爭議。


本片呈現出的埃及社會,人們無比期望美好未來、也認同貪腐問題非常嚴重,卻又都渴望靠著現行制度的漏洞獲取什麼,這樣的苟且與自私最終導致整個社會的亂象與結構性問題。


作為埃及警官,諾瑞丁從不乾淨,收賄是他生活中理所當然的日常。可收歸收,當抗獲抱怨局長容許中國人做生意,搞到當地人快活不下去時,他也是沒有能力處理的。諾瑞丁原先對飯店謀殺案沒想太多,摃起收據的理由更偏向好奇心。


沒想到以在照相館拿到的性愛照片起頭,他陷入此前只能隱約瞥見的埃及層峰黑暗。豁出去找上國會議員的他,一開始先被警告,接著突然又被真情告白其實議員也是被冤枉的,要麻煩他協助找出真相。真相挖著挖著議員到底是不是兇手反而越來越混沌,中國殺手神出鬼沒,連國安局都跳出來想接手案件。


諾瑞丁一會兒被叔叔局長威脅別再查了再查準備進陰溝,一會兒又突然被喊聲恭喜你升官啦,再來又被當街放冷槍和絕地大追殺。整個過程完全是職場奇幻漂流來著,令人對埃及官場現形記之荒謬感到毛骨悚然,同時更彰顯事件背後不同勢力間的權力鬥爭正如何激烈的展開。


隨著深入案情,諾瑞丁逐漸涉入以往從未真正理解的社會黑暗面。來自摩洛哥的移民吉娜懷抱明星夢來到開羅,最終卻成為高級性工作者。來自蘇丹的難民莫莫當上飯店清潔工,原本還算穩定的工作只因為在錯誤時間靠近錯誤房間打掃,結果從此被中國殺手追著要滅口。


她們從事的工作既不體面,也都與實現自己最初的夢想無關。在某些人想像中她們都有選擇,可實際上那個選擇有跟沒有一樣。吸引她們撲向破滅火焰的是故鄉不存在的實踐理想可能性,她們或多或少期盼能在埃及找到些什麼,但沒有資源的人總如此容易與失敗為伍。


在沒有法治的國家裡,身為移民的她們既是方便的工具,也是可以迅速犧牲的免洗存在,她們賴以維生的工作甚至可能帶來自己的死。作為埃及的中產階級,男警官諾瑞丁對政治層峰只是小咖,但對活在邊緣的女性移民而言,已經稱得上人生勝利組。


這樣的他活得茫然尷尬,連究竟是要伸展正義還是同流合污都卡在中間。但最終某種被侵門踏戶的怒氣還是逐漸累積,收賄或許是一種日常,但有些底線還是不能越過。眼見因此事衍生出的無數死亡與傷害,終究會有一個你不能忍,並讓人意識到自己早就不該忍。


吉娜被不知不覺的幹掉,靠著賄賂其他區警察好不容易才弄回來的勒索集團首腦,拘留在警察局裡照樣被自殺。努力想幫忙的菜鳥警察被毒打,替自己修電視的無辜兄弟被朝自己而來的冷槍掃射身亡。這些社會頂層為了確保自己生活愉悅平穩,在大街小巷殺人弄權並獲取大量金錢,而且從不知道歉為何物。


最終憤怒的諾瑞丁與在支線中逃亡許久的莫莫合流,連帶取得扳倒議員的機會。他也真的好像是要扳倒議員了,畢竟這回出的包實在太大,大到層峰決定拋棄這傢伙。但再來呢?不會有審判,也不可能有審判。


就好像左拉描述十九世紀一場法國金融風暴的小說金錢一樣,有身分的人會有個執法空窗期方便逃亡,畢竟逃了對大家都好看,有些大人物並不想沾染塵埃。議員埃及混不下去了,那就提著錢帶家人趕緊逃到國外就好。


比起議員在偵查可能會牽連到的倒楣鬼,乾脆點讓他走不是對大家都方便嗎?不過就是死了些小咖明星、妓女、皮條客和難民,那很重要嗎?嗯,來到這裡諾瑞丁已經無法覺得不重要了,但也是此時全片最讓人感到諷刺的展開來了。


鋪陳許久的2011年埃及1.25革命正在街頭展開。當諾瑞丁想辦法要攔下正在逃亡的議員時,出來阻止他的卻是向來親切關照自己的叔叔。別這麼不上道,我已經收錢了,我甚至連你那份都幫你收了。現在國家正亂,逃亡管道我也找好了,來吧,讓我們帶著錢一起離開這個爛國家。


揪、揪甘心!?


好吧,沒這回事,諾瑞丁只是很抓狂而已,他不要錢,他要正義!但什麼是正義?眼見姪子不上道,叔叔局長在抗議群眾中大吼,這人是警察是國家惡勢力大家打他!好吧,諾瑞丁還真的是警察、是個之前收過賄、不怎麼乾淨的警察,現場也有人認出他真的是警察。


於是諾瑞丁慘遭眾人毒打,這打得還並非完全不對,可更嚴重的結構性問題象徵也就是他叔叔,則帶著錢一溜煙跑了,議員更是一早走得乾乾淨淨。整個結局的反諷意謂非常強烈,強烈到有點刻意,卻油得剛㡏好,格外適合作為本片結局。


那種即使懷抱希望展開革命想要翻轉體制,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真正動到政治層峰與結構性問題的感覺,既灰暗又令人感慨。但正因如此,比起裝瞎忽略事實,直面就是在那裡也仍然在那裡的問題,才是所有「運動」的重點。


對我而言尼羅河的希爾頓事件是以謀殺案為起始,執行得不錯的政治驚悚片,節奏雖然稍散,但劇情鋪排上亮眼。這樣的表現搭配大方展現的埃及風土民情,比如警察體系的運作模式(跨了個區,警階就毫無意義了),比如日常風景,都令人實際的感受到那些並不美麗卻啟人深思的異國風情。


雖然電影後來是移師卡薩布蘭加拍攝,但還是有些街景一看就是開羅,比如高速公路上的景象、舊開羅城區的街景(大概也只能拍這個了 W)。當看到這些畫面時我就覺得,啊,那總歸非常迷人,就是加分啊。


如果這故事不是發生在埃及,可能會變得有點普通優沒錯。但因為故事背景設在埃及,也真的把現代埃及元素應用得很好,所以成為了有興趣的話挺值得一看的佳作。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回到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