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庫班公寓

當初看了談古埃及的書後想接觸一下現代埃及風貌，決定那來讀小說吧。知道這本有段時間了，之前擔心他是那種典型非洲式厚重苦澀路線，心理準備沒做好先候著，趁這次興頭開看才發現其實蠻好讀的。書名的亞庫班公寓是舊開羅一棟確實存在的建築，不過小說裡的亞庫班公寓只是同名而已。


故事以一座優雅老式高級公寓為中心，描述「裡裡上上」住戶的生命故事。不管是立志成為警察但失敗後開始恐怖份子一直線的門房高材生兒子，還是為家計不得不忍受職場性騷擾的女孩。知名報社同性戀主編、打算步入政治圈的商業鉅子、這輩子重點只有把妹的花花公子阿伯……他們的人生無所謂圓滿不圓滿，就只是人世無常，有情又無情。


好吧，我覺得自己還是打開頭就承認好了，這本埃及人生我抓不太到感動點，反而作者亞拉．阿斯萬尼（ Alaa Al Aswany）歷經各種辛酸後好不容易才終於成功 出版，過程中讓人瞥見的超文人相輕、擺爛、隨便的埃及官方出版狀況還更有趣趣。


小說本身真的好讀，生動描繪埃及各種讓人好奇同時又與台灣差異極大的陌生世井風情，以及埃及1952年革命以來的小小社會輕量級斷代史。生活上各種細節不用說當然很不一樣，不過各種嚴酷的特權、沾親帶故與階級差異更令我印象深刻。


可即使如此，底下透露出的人性仍然充滿熟悉的味道。我最愛下面這段某富商打算向高官行賄，好代表執政黨參選卻又有點擔心選舉結果，但高官向他打包票絕對沒問題：


「民眾太天真了，以為我們都是黑箱作業，才沒有那種事情。歸因究柢，其實是因為我們深入研究過埃及人的性格。埃及人接受政府權威，沒有埃及人敢反對政府。有人生性容易激動、難以控制，但是埃及人一輩子行事低調，只求平安過日。真主創造了這樣的埃及人，歷史書上也是這麼寫的。


埃及人是世界上最容易統治的人種，你一掌權，他們就服從你，對你卑躬屈膝，你可以將他們玩弄於股掌。在埃及，任何政黨贏了選舉，掌握了政權，那就一定會贏，因為埃及人一定會支持政府，這不過是真主賦予埃及人的個性。」


該怎麼說呢，一堆國家的文人酸起本國鄉民都是這個調調，多麼普遍的人性不管是哪一邊 ~（苦笑）也是從這段就可以很明確看出來，這本小說是以微酸的方式在描述現代埃及，批判了許多社會議題，對同性戀形象的正面處理更稍稍扭轉了阿拉伯文化圈的觀感。


同時從作者序文也可以發現這本小說讓埃及人的八卦魂全開，熱情探討書中哪個角色是在影射現實中的誰誰誰。老實說這正是外國人很難抓到的醍醐味，約略就像不熟台灣史的阿斗仔要真的看懂北港香爐人人插，也需要超長的註解文吧？（我自己這樣覺得啦……）


不過亞庫班公寓沒有附上這樣的註解文，就更別提一般讀者可能連書中提及的街頭狀況都僅能憑電影、旅遊與電視節目留下的印象想像（中間還有大半關於古埃及）。對於書中這方面的描寫，大概連門道的指示牌都找不太到。


比較容易領略的終究是裡頭透露出的埃及中產階級目光與日常，以及貧民分租建築「頂層」的特殊生態。這種存在於高級公寓頂層的貧民窟，而某方面而言也是埃及社會「公開的秘密」。和一般想像中的貧民窟不同，這種齊聚在屋頂之上的貧民窟形成了相當特殊的文化景觀與生活方式。


自我認同階級也是，住得進公寓頂上的總還是好一點的，但和住在下面正經高級公寓的住戶比又無疑仍是貧民（看看講爸爸被魔術師變成一隻雞怎麼辦，咳，我是說鄉下窮女人如何養家的埃及電影吉光變羽（Feathers．2021），就窮到有埃及人抱怨破壞國家形象 XD）。


同時這群人也會藉由提供住戶各種服務來賺取金錢，某方面而言簡直自成一個小小經濟體。這是存在於埃及社會中的寄生上流，要脫離原始的階級還是難如登天，更別提比較對象是高級公寓的住戶了。


然而人們仍會做夢，而夢也常會碎。


因為劇情相當豐富所以這本讀來真的不無聊，也有很多諷刺都亮眼到令我會心一笑。但整本書讀完後我就是無感，說來未免尷尬。仔細想了想，我覺得問題大概是出在價值觀上吧？雖說作者已經算是典型開明的世俗伊斯蘭教徒了，書中也有許多針對性別壓迫與歧視的批評。


可即使如此，本作字裡行間還是有許多關於這方面的價值觀敘述讓我微微感到衝突（對男同性戀族群進步，但在女權上又不太進步，想想也算是男文人蠻常見的風景啦）。我甚至不確定作者實際上是怎麼想的，也許這也是小說本身諷刺的一環也說不定，但讀的感覺讓我傾向不這麼認定。


於是這種價值觀上的差異就越來越明顯，小說本身又沒精彩或合胃口到我能忽視。其實就像上面講的，亞庫班公寓以阿拉伯文化圈而言已經相當「進步」，但……我只能說反正人本來不可能喜歡世上每一本「好書」，所以就這樣吧。


再來就碎碎念一下作者序言中強調的舊開羅之美，這部分讓我想起雨果也在鐘樓怪人極力推廣哥德式建築之美。老實說舊開羅真的很美，歐式對開百葉窗與無數鍛鐵欄杆，搭配很有風情的暖色系用色整體非常和諧。但要說這街景是完全的歐風，建築底下又可以看見各式各樣富含生命力的在地商家與居民，兩相搭配呈現出十分優雅的異國風情。


反而房價高出許多的新開羅實際看起來，就是一間又一間幾乎一樣又沒什麼創意的別墅型豪宅，有點無趣。甚至努比亞人水泥磚頭糊一糊就隨便亂蓋的房子都要有趣得多，我就看到一段簡直像是華納或迪士尼古早卡通會冒出來的神奇露天樓梯，整棟房子超可愛的！


亞庫班公寓（Imarat Yaqubian）從各階級出發描述以開羅為主的埃及社會景況，若想要稍微摸索一下現代埃及那是很不錯的窗口。除去這塊故事裡頭描寫的各種社會怪現狀，也有著一絲觀覽獵奇故事的趣味。雖說可能因為價值觀的關係我精神上實在無法與之共鳴，但本書仍有著屬於自己的獨特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