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17日

鵝掌女王烤肉店

法國作家法朗士(Anatole France)的小說,書名便解釋我為何想看。總之事情是這樣的,巴黎的聖.雅克街有書店、雜貨店,還有家叫鵝掌女王的烤肉店。雅科是店長的獨生子,某天爸爸告訴他,我們家負責轉烤肉錘的狗已經很老,應該要讓它退休了,從現在開始這就是你的工作。


小雅科非常認份的開始他的新生活,但這並不真的是講賣烤肉的故事(想看肉的故事左拉的巴黎之胃裡比較多)。在烤肉錘轉了一陣子以後,某天突然有個貴族鍊金術師打開他家店門表示:我看見你家爐子裡有蠑螈,這孩子有成為魔法師的才華!


讀到這裡我覺得真是超展開啊,不過實際上這也不是魔法師的故事(而且滿腦子都是性的小雅科很快就破處了),而該說這是一部主角聽其他人拼命練肖話的小說,而且這些話還真的挺有意思的。


熱羅姆.瓜納爾是個不守戒律的教士,曾經當過學院講師,也替主教工作過,最後卻因為種種無傷大雅卻惹事力十足的敗德行為,在階級之路上不斷下滑。他取代也挺白爛的修士「天使兄弟」成為雅科的老師,學識淵博的他確實為這位烤肉店的兒子帶來許多知識。


整本書充滿他的長篇大論,虔誠卻也生葷不忌,講到自己過去的行為他都承認非常白爛,但這些白爛也不是真正的壞事。畢竟您要知道,人一生都只做好事那是聖潔不起來的,壞事幹越大那懺起悔來將越有規模,自然也就越神聖。而且重點是人死的那瞬間是否聖潔,所以不管一生做過什麼,重點就是拼最後那一瞬間!


總覺得好像哪邊怪怪的,但確實天使跟惡魔搶靈魂的故事也都看最後一瞬間對吧?(顯然自古以來人類就是喜歡趕死線)當然整本小說不是只有教士練肖話,鍊金術士達拉斯塔克唬起爛來也非常厲害。孩子你要知道,耶和華只是其中一個造物主,而且祂還是比較差的那個,用泥捏成的人類很不怎麼樣。且讓我們看看其他造物主用火與風打造出來的氣精與蠑螈,那才是真正偉大的存在。


所以人類不應該和彼此交配,只有氣精與蠑螈才是理想伴侶(先不提歐洲蠑螈被跨洲寵物交易搞到要絕種了),當然那得要有慧根的人才看得到。要知道這些超自然存在擁有無上知識,還能夠創造驚人財富,且讓我們翻譯這些古代智者的著作,用真正正確的方式理解摩西五經。孩子,你有那個潛能,遠離女人吧,蠑螈在等著你,千萬別讓祂們失望了,否則報復是很可怕的!


事情還沒完,曾經參戰過喜歡喝酒打牌絕不讀書的貴族唐克蒂爾先生表示,敢搶我情婦我要和你決鬥!等等你懂希臘文這表示你不是個貴族,那很抱歉我不能殺你。讓我來告訴你打仗是什麼,報紙寫的都是假的,打仗就是偷村民的雞與豬。還有偵查兵當然從來都不偵查的啊,我也當過自然懂,大家幹的都嘛是等戰後交報告時再來唬爛。


老子從不付僕人薪水的,不過也因為這樣不很確定他們對我忠不忠誠啦。總之雖然我們一起殺了人,但不趕快逃我沒差啊,有差的是你們。我反正去巴士底監獄關一陣子就好了,不過你們會被直接絞死。所以趕快幫我說服那個美女跟我一起逃,真是的你這小畜牲為什麼老想打我情婦的主意啊?


以上只是本書練肖話的一小部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非常有趣又歡樂的角色與對話(比如妳媽媽托我帶個小束袋給妳,不過我收得太小心了以至於現在找不到在哪裡)。而當角色之間針鋒相對起來,彼此都說對方在胡扯時,那更是非常有意思。


總而言之這是挺可愛的諷刺小說,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充滿政治不正確發言,但同時間顯露出來的世故與社會殘酷面貌卻又非常到位。那些「好像有點道理但等等」的長篇大論,藉由描述十八世紀法國政府、社會還有宗教本身荒謬與虛偽的一面,來諷刺人性中永恆不變的妄執。法朗士其實是十九跨二十世紀的作家,所以鵝掌女王烤肉店其實也算藉古諷今的歷史小說,而且看著看著會覺得,這絕對是聰明絕頂又知識淵博的人才寫得出的吐槽系故事。


當然好笑歸好笑,但他的好笑卻也不完全的虛無,而是描繪在一個無比殘酷的社會裡,人們以怎樣的方式扭曲自己好「快樂」活下去。比如剛開始會覺得書中根本就是強暴戲的, 女人說不要就是要的情節也太噁爛,而之後這位小姐見一個收一個後宮的現實態度感覺又實在太酸。


但再看下去會發現那根本是一個從小就不停被叔叔強暴的女人,為了想辦法逃出控制,所以用盡一切手段依附男人想要逃出升天。反正本來就天天被強暴,既然如此那倒不如把每個靠近自己的男人都當資源利用起來,即使同樣是以強暴開始的關係也可以。


結果到頭來傻的是滿腦子都是性而且獨占欲強烈的小主角雅科,他原本還不想相信這世上有男人會幹這麼壞的事呢。更別提男方可以一個又一個的增加情婦,可情婦外遇的下場是被送往密西西比,又是一個令人心情複雜的殘酷安排。


甚至相當諷刺的,謹守婦道的女人會被人們當傻子嘲諷,但這並可不是因為那時代比現在進步,而是因為那時代的人心知肚明社會制度對女人有多狠。圍繞著父權的學術體系還沒誔生,但有智之士至少不會裝作沒這回事。


於是乎,法國鄉民公認在對女人不利的婚姻體制中,想盡辦法給老公戴綠帽,甚至和情夫一起給老公難看才是聰明的行為(路過村莊的太太表示:竟然說我跟教士外遇真是太過份了,老娘要外遇也是會挑職業和年紀的好嘛)。


那些過往時代古怪老舊的觀點儘管講起來性平爆炸,不過有時仍比鸚鵡型平權傳教士的論調要豐富多彩,也沒有費勁去把破事講得很美好來自己騙自己。說到底能動性從來都建立在剝奪之上,有權力,誰要那個能動性,是人都一樣。


鵝掌女王烤肉店(La Rotisserie de la ReinePedauque)充滿諸如此類的翻轉與無奈,並以插科打葷的聰明話語嘲諷一切。主線描述單純的雅科在離開烤肉錘之後遇上的簡短奇遇,小小晃了一圈看見太過真實又極度愚蠢的世界之後,他最終選擇成為腳踏實地而且無聊的大人。只因為意識到自己的能力極其有限,而這社會又非常殘酷。


畢竟該怎麼說,比起「我從前認識一個加斯科尼的神秘學家,他死得很慘,我不能說他聰明」,又或者「下面躺著瓜納爾先生,人早晚總要死的」,或許不要自以為懂很多也不要把練肖話當人生意義,成為一個無聊的書店店主會比較快樂……對,結果烤肉店後來收攤了,主角轉職開書店,過得還挺不錯的。


學習知識展開冒險的結果,不是成為發夢鍊金術師而是開書店,算放棄真正的自己嗎?雖然我還是想喊說好的烤肉店呢書名詐欺(結果故事裡最豪華的烤肉是烤人肉佐城堡),但總個來說也看得挺樂的。


小說開頭主角曾這樣吐槽自己:「萬一某個好奇的人讀了我的回憶錄,他就會承認,只有一個純樸的靈魂才能用如此樸實平淡的語言來表達。在我生活過的圈子裡,人們總是覺得我非常天真,我死之後,這部作品只能使這種看法繼續存在下去。」


可該怎麼說,其實是因為遇過的事未免太不天真,深深刻下的創傷徹底消除了人心中的傲氣,於是誠實的面對自己最終被認證為天真。對社會價值觀的極致否定,也許是靜靜的待在遊戲場中過得平順安穩,卻又不帶情緒毫無反應的渡過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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