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問題是非常難做,五個被告一邊講自己沒殺人,一邊又死都不說那被害人到底怎麼死的。當然就像電影開場已經演給觀眾看的一樣,死者其實是被咒殺的。而且站在原住民立場,他們絕不可能把真相講出來,因為違反部落律法的人都得死……
B到極點又超級精彩的巴黎食人車,讓我對彼得.威爾(Peter Weir)這位導演的作品起了強烈興趣。楚門的世界、春風化雨和怒海爭鋒都很有意思(真是一個我很陌生結果講起來卻看過好幾片的神奇導演),但我默默覺得比起大眾路線的作品,目前看起來好像他的類型片更符合我的胃口,但當然這個等之後多看幾部再說。
作為恐怖懸疑片最後大浪節奏偏慢,但在緩慢的情節推進中又有著十足張力與豐富細節。看起來非但不會無聊,反而讓人可以耐著性子看導演緩慢又細緻的鋪陳,而本片也正是在鋪陳這點上非常厲害。
電影開場便透過一場澳洲沙漠的雨,預示氣候正在變得越來越異常。接著在雪黎地下與街頭奔逃的澳洲原住民受到同胞追打,驚恐的他抵死不從,最終卻死在巫師咒殺下。當然也或許根本沒有巫術,他純粹是心臟麻痺死的,就像檢驗屍體的法醫面對奇怪的死因時,為了方便檢調定罪一口咬定絕對是溺死一樣。
律師大衛覺得這事絕對有問題,他感覺得到五名被告在掩飾什麼。如果能證明本案和部落律法有關,那根據以往判例應該可以爭取到有利結果。但問題是雪梨早就沒有原住民部落了,白人毀了他們的文化、舞蹈、語言、歌曲,當然也沒有所謂的部落律法,現在雪梨的原住民生活上就跟窮白人沒有兩樣。
劇情來到這裡,諸多糾葛不清的權力與文化衝突是那麼的有意思。有錢的白人律師要拯救可憐的原住民,但實際上這些原住民只希望他虛應故事就好,這樣才能真正保護他們的生命與文化。
這起案件涉及到兩套不同規則的衝撞,但問題是我們如何面對「法律」與普世價值的衝突?這就更別提想救這些被告,首先得要證明那套據說已不存在的部落律法依然存在,而且不但存在,至今仍擁有強大力量?
和大衛搭檔的出庭律師堅拒在法庭上主張部落律法好為被告的清白與名譽爭到底,畢竟比起耗費大量時間卻極可能敗訴,順著程序追求時效與相對有利結果,哪個對被告真正有利?當大衛提出抗議時出庭律師嗆了:我十多年來都在替原住民打官司,你則在那邊賺大錢,結果現在跑來要教我什麼是保障人權?收收你的白人傲慢吧!
該怎麼說呢,故事來到這裡,就算只是繼續跑下去也會是具備深度的作品,但它才剛要開始發威呢。大衛的惡夢越來越擾人,他邀請五名被告中看起來最知性的克里斯到家裡吃飯,誰知他卻帶著巫師查理來訪,而這個巫師看起來非常危險。
他們說了,死者確實是犯了部落律法而死,但要小心,不該知道的人如果知道了相關細節照樣得死。但問題是那些細節不是有人跟他說的,是大衛自己夢到的,這樣怎麼算啊!?
沒錯,這陣子大衛在夢裡一直看見不明黑色人影,看見克里斯拿著刻了人臉圖案的石頭給他,看見臉上畫了油彩的查理,這一切都讓他既恐懼又害怕。克里斯告訴大衛夢是現實的影子,查理說也許大衛是「馬庫洛」。
嗯,好喔,那是什麼?大衛想辦法請教文史專家鑑定證物來歷,順便詢問相關疑惑。結果得知澳洲原住民相信時間有兩種,現實的時間、夢境的時間,而夢中的事可能會成真。所謂「馬庫洛」是化為人類的聖靈,會在自然循環的終末時期帶來訊息:關於世界末日的訊息。
等、等、等一下,原本不是法庭電影的嘛,突然間超展開成世界末日!?
說真的事後回想真是一百八十度大翻轉,但看的時候只會喔喔喔的超絕興奮。畢竟整部電影靠著緩慢節奏逐步釋放出的資訊、原住民語焉不詳的暗示與恐嚇、越來越神經質的角色、無限的惡夢與生活中種種異象,早已讓這個世界末日的設定變得合理且可以接受。
於是再來的問題變成,大衛要怎麼面對這件事?這個世界末日有辦法迴避嗎?原住民對這件事又是怎麼想的?又假如這些其實都只是想太多該怎麼辦?官司還是要打,大衛很努力,甚至不惜在法庭上講出那些形而上的資訊,企圖藉此論證被告是真心為了其文化傳統中某種更大目標努力,既然如此便不應用白人的法律加以制裁。
但大衛把自己作為律師甚至常識人的尊嚴獻出去的結果,卻被克里斯當庭嘲諷。是,部落律法存在,死者也是觸犯戒律而死,但也就只是這樣了。那些降雨的事、大水的事都是你講的,但我們部族早就沒有那種力量了!我告訴你的部落傳說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我們醉酒、打架、弄死人,就只是這樣。
嗯,好喔,又一個自我意識過剩的白人產生了救世主情節?
該怎麼說呢,看這部電影時我一直想起BONE社早期那些常被嘲諷虎頭蛇尾,但我非常喜歡的原創動畫。最後大浪實際上也沒有把整個設定交待清楚,從頭到尾丟了一堆未曾做出解答的迷團,有時角色言行更會彼此衝突、甚至自相矛盾。
澳洲原住民的文化設定、惡夢、咒術、黑雨、各種鬼片常用的陰森發展,不知道會不會出事的大衛妻女,全是本片滿天飛的麥高芬與熏紅魚的一部分。但實際上整部電影的劇情核心只有一個:過著平實生活的中產階級,某天突然能夠預見世界末日,再來會怎樣?
電影最後大衛終於確認自己擁有做預知夢的超能力,但他是不是「馬庫洛」?嗯,不知道,而且是又怎樣,他做得了什麼嗎?巫師查理或許只是被複數靈魂共用的肉體,於是他有時能咒殺人、能變成貓頭鷹,也有時突然聽得懂英文,某些時候願意溝通,某些時候又相信只要殺了馬庫洛就能阻止末日來臨。
克里斯就更謎了,看起來莫測高深的他,儘管說是某人的弟弟,可從一開始他就與其他被告截然不同。克里斯也許根本只是偶爾跑來現實世界晃一下的夢境高等階級,所以比起這個世界會怎樣,他更在乎的是避免部族秘密外洩。但最後克里斯改變了主意,是因為大衛,查理,或者還有其他原因,比如接受了普世價值?
總之也許克里斯知道怎麼改變未來,他帶著大衛前往澳洲原住民秘密守護、存在於雪梨污水處理廠底下的聖地。光是這樣便已經嚴重違反戒律,所以克里斯的幫助是有限度的。
他告訴大衛再來要怎麼走,接著便回到夢的世界,觀眾不知道他之後會受到怎樣的處罰,只知道若不是大衛喚起了某些想法與信任,克里斯可能根本不會想嘗試拯救現實世界。
但遺憾的是那對大衛還是太困難了,他終究只是一個普通律師,沒有改變世界的偉大力量,更不是神話中的少年,還連藍波的體能都欠奉。儘管他在聖地取得一些道具,最終卻在艱辛的脫困過程中丟光一切。最終他只能呆坐在海灘前,看著根本不知道是現實還是預知的大浪撲天而來。
對,看起來海嘯還是會來,就像大衛已經看見的幻象一樣,未來雪梨會有無數人死於水中,沒人知道這未來能不能改變。大衛曾做過母親過世的預知夢,而她最後還是病死了。那關於世界末日,又或者說超出人力的自然災難呢?
他要怎麼拯救眾人,四處宣稱大浪即將襲來,快點造方舟拯救自己?或至少從現在開始禁絕塑膠,鼓吹全人類一起努力把氣溫壓低個攝氏10度左右?
電影最後絕望得令人感慨,這是那種即使能夠預知,但正是因為可以預知,所以命運絕對無法翻轉的故事:因為一開始就已經預見了。而另一個絕望的點則是,任何活在當今地球的常識人,其實也都可以看見那些現行文明的破滅因子。但實際上我們能做什麼,又做了什麼?答案恐怕非常令人尷尬。
然而最無奈的點是即使我們如同大衛一樣試著去做什麼,但個體的努力彷彿沒有意義,可倘若我們因此什麼都不做,那就又更諷刺了。於是到頭來我們只能在意識到這點的同時繼續掙扎下去,這是正因為可能絕望所以才要努力的那種努力。
大量玄奇元素的應用豐富了整部電影,無比精美的閃回與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特寫鏡頭,既帶來壓迫感,也增加了那種命中注定、無可奈何的悲劇氛圍。劇情從頭到尾撲朔迷離,伏筆和謎團丟得很有技巧。畫面看起來很樸素,但展開炫到極點,不斷令人驚喜連連。
就算到最後充滿了留白與暗示、一切都混沌得可以,處理上依舊很有味道。甚或該說有些事正是因為沒講清楚、有太多細節與可能性值得推敲,所以才那麼有意思且令人投入其中。
整體而言我覺得鋪陳正是最後大浪(The Last Wave)的最大亮點,優秀的編導技巧,確實成功讓一個概念簡單的故事,變得非常迷人又充滿趣味,並在最後引領出意味深長的省思。喜歡類型片的話絕對值得一看,又私心推薦喜歡骨頭社早期那種BONE系原創動畫的話,一定要來看看這個厲害的老前輩。
彼得.威爾電影連結:
巴黎食人車(The Cars that Ate Paris.1974)
懸崖上的野餐(Picnic at Hanging Rock.1975)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