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6日

我的焦慮歲月

看見史考特.史塔索(Scott Stossel)這本書時,我立刻被書名吸引,翻開看見作者在自己婚禮上極度焦慮的描述……嗯,很有趣。儘管不是什麼快樂體驗,但看作者以帶點自嘲的口吻描述的慘痛回憶,嗯,這就是旁觀他人痛苦的樂趣啊!(全錯)


玩笑歸玩笑,本書主體並非回憶錄,而是西方文明對焦慮的醫學治療方式的演變過程,以及這之中涉及歷史、文化與社會層面的探討,是資料面紮實豐富的作品。當然談到焦慮首先便會有定義問題,如果說恐懼是有明確理由的正常反應,那焦慮大概可以簡單定義為對某些事物,懷抱過度且不合理的負面情緒,並因此造成身心不適。


這世上有些人怕動物、怕打雷,憂鬱症、懼曠症、幽蔽恐懼症,社交焦慮、害怕在眾人面前演講、創傷壓力症候群,甚至廣泛性焦慮症,意即那怕沒有明確的理由,但也就表示所有事都可能是理由,總之就是非常焦慮。


從希波克拉底時代至今,一直都有關於焦慮情緒的文字描述,而且內容都和現代症狀沒有很大差異。雖說有些論點認為現代人許多精神疾病不過是藥廠的陰謀,但也有些心理問題沒經歷過的人就是不會懂,但對經歷過的人而言那是很確實存在的問題,而且十分影響日常。


如果可以沒人想過痛苦的生活,醫療顯得勢在必行,問題只在於,怎麼治?焦慮究竟是心靈還是身體問題?柏拉圖不認為醫生派得上用場,相信唯有哲學是治療靈魂的妥善方式,希波克拉底駁斥這是胡說八道:「所有論及自然科學的哲學家,談論醫學就和他們評論繪畫一樣,有失中肯。」


先不提究竟是哪幅畫造成醫學界與哲學界的重大歧異,反正焦慮的成因與「應對方式」的論戰,打很久很久以前便一路延續至今是真的。透過fMRI研究現在科學家可以知道,焦慮和大腦中的杏仁核、前額葉等部位有關,下視丘—垂體—腎上腺軸(HPA軸),更與和焦慮有關的皮質醇、腎上腺素等荷爾蒙的分泌連結緊密。


因焦慮感到胃痛是蠻常用的形容,而科學研究也證實這是真的。大腦中的化學變化與胃確實透過血清素產生聯結。然後該怎麼說呢,我以後再也不會笑達爾文回家以後龜超久才把書寫出來了。現在想想達爾文當初大概也是壓力大到不行,所以原本就是焦慮男孩的他,才會破釜沈舟參與小獵犬號之旅


(是說考慮到船長本人其實也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病史,晚年也因此自殺過世。所以這等於達爾文和船長兩個精神都不怎麼健康的人,克難的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裡擠了五年,想想這還真是壓力山大,當然換個角度來看也可以很浪漫)


這趟為期五年的冒險為達爾文的學術研究奠定基礎,但回到老家以後未來三十年他基本上變成超級宅宅,而且是每天都在狂吐的超級宅宅。從二十八歲起每個白天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吐,一天吐五次還連吐好幾年。達爾文究竟得了什麼病算是科學史上有名的公案,而本書分析不管他實際究竟有啥病,焦慮症和憂鬱症肯定都插了一腳。


從日記可以知道達爾文遇到大事比如說結婚都會吐得特別慘,叫他參與社交活動更是艱困考驗(還好他有赫胥黎這種戰神級的朋友,現在想想說不定正是知道老朋友有多脆弱,所以才會一幫男人變成護友狂魔)。


知道這事後,物種源起寫好放很久不出的理由突然變得很可以理解,畢竟光是頂著這種狀態還能寫完,本身就是豐功偉業一場。也難怪從小就有嘔吐恐懼症的作者,會忍不住覺得這是個勵志故事。


向來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氣勢確保自己不會嘔吐的作者,顯然做得非常成功所以三十多年間都沒吐過。可即使如此他還是害怕自己會吐怕到極點,並因此做出種種匪夷所思到歡樂的行為(地中海某郵輪發生食物中毒,要小心),焦慮起來更是症狀嚴重。


但該怎麼說呢,只要想到超依賴自己太太愛瑪的達爾文,從二十八歲開始幾乎天天吐、用力吐,但還是寫完物種源起而且好好的活到了七十三歲,這可不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嗎?


可見就算真的吐出來,人也還是可以活下去。


但當然要是真的這樣就不會怕,那作者可能也不會寫這本書了。


焦慮除了嘔吐與過度害怕嘔吐外還有很多顯現方式,有無數演藝人員都曾因為焦慮傷害職業生涯,而運動選手若無法平衡心情工作更會整個爆炸。不是每個人都像1960年代NBA覇主比爾.羅素那樣,那怕每場比賽之前都會吐,但隊友聽到他吐反而會眉開眼笑說今晚沒問題了。教練看到他沒吐,還會想辦法延後流程好培養嘔吐的情緒,一個沒吐反而打不好的奇葩案例。


本書介紹了無數因為焦慮導致職涯黯然結束的運動界名人,還蠻令人感傷的。不過除此之外當然也有些奇奇怪怪的例子,書中我看到最無言以對的是十八世紀的英國詩人威廉.古柏,因為不想去上議院面試,索性直接上吊。


但在吐槽他到底有多不想去之前,我要先告訴大家一個溫馨的事實:因為古柏沒成功,所以之後還是要再找一天去上議院面試……


對,看起來上議院不介意上吊的事,但顯然古柏在意,所以之後他又自殺未遂兩次,這之後直接住進療養院,總算不用面試了(無論如何活下來的古柏成為受歡迎的詩人,有沒有在上議院面試成功顯然對寫詩毫無影響)。


最可歌可泣的則是義大利比薩猶太人社區的領袖羅凱斯,即使二戰納粹與轟炸壓境,所有人都在逃的時候,他也堅決的留在自己的故鄉做對的事。不是基於偉大的理由,而是因為他有恐狗症,嚴重到完全無法忍受任何因為外出遇見狗的可能性。


羅凱斯本人曾說過自己是因為走不了才留下來的,要是能走他一早就跑了。就這樣因為太害怕狗而留下來的羅凱斯,守護並幫助跟自己一樣走不了的老弱婦儒。即使面對炮彈轟炸與納粹士兵登門嗆聲也一步不讓,因為跟可能會在外面碰到一隻狗的恐怖比起來,這些都可以忍受!


總之這故事告訴我恐懼與勇氣往往相伴而生,只是關係有時比較微妙一點(同時間附近還有另一位彼得先生,因為懼曠症就算被轟炸也要待在自己家,不過炸完之後可以出門救助被埋在瓦礫下的鄰居)。


正因為人心如此微妙,也難怪書中還有另一個例子,一位曾參與諾曼地登陸的老兵在晚年罹患焦慮症,他堅定且帶著氣憤的告訴(很可能企圖把戰爭經驗與焦慮比擬,建議其實沒有那麼嚴重的)醫生說,跟忍受現在的焦慮相比,他寧可再入伍然後參加D-DAY行動一次!(可惜本書沒告訴我們,這位老兵當時登上的是奧馬哈灘頭,還是其他比較沒那麼激烈的戰線)


但當然不是所有老兵都會這樣說,創傷壓力症候群是戰場上自古以來常見的病症。有些人很容易發生,也有些人就是不會發生,就像有人天生就比較容易焦慮,但也有人怎樣都不會焦慮一樣。


波希戰爭時代已有名戰士亞里斯多戴姆斯臨陣崩潰,之後受不了社會壓力自殺的例子。包括南北戰爭在內很多時代的標準作法是直接處決逃兵,二戰時期巴頓將軍曾建議艾森豪,直接處死所有得了戰爭神經官能症的士兵,還好艾森豪否決了。


基本上只要有戰爭就有創傷壓力症候群的文獻描寫,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挺起腰桿成為強者,但實際上人們很難不焦慮,而且總有一定比例的人絕對會崩潰(大約百分之十到二十)。這與基因、成長過程還有個人機遇都有關,於是個人意志的軟弱與精神疾病之間,顯然也存在一個明確的分界線。


問題來了,責難甚至處罰在分界線之外的人們是否合理,又該如何分辨?人類社會無論文化還是實務上都比較喜歡堅決果敢的士兵,自古以來對陣前逃亡的行為總會被嚴刑竣罰並加以污名化。


可如果至今仍留存於人類身上的特質,大抵都在演化中為生存提供助益的話,那麼焦慮的好處究竟是什麼?


焦慮讓人們傾向更謹慎並做出周全準備、更細膩的去察覺旁人的情緒反應,以利於維持個人地位而不受社群排除(以高速播放負面情緒的表情圖片的實驗中,即使人們沒意識到自己看見什麼,大腦已經自動產生應對壓力的反應)。臉紅可以讓人明確展現臣服,進而避免來自上位者的暴力等等,同樣的可能性也都能在動物身上觀察到。


但即使適度的焦慮有助於人類發揮能力,但過度的焦慮卻會造成極大的苦痛,更會影響生活與社會活動。所以對於分界線之外的人該怎麼辦?該如何醫療焦慮造成的精神症狀?而只要一談到治療,老問題也會再次出現,這些精神狀態究竟是生理還是心理問題呢?


這個爭論在現代的顯現方式,是心理分析派、行為學派 VS 精神醫學(藥理)派與分子遺傳學派。


作者從十一歲發病一路到現在,已經用了三十多年的精神藥物,同時間也跟隨心理分析、行為學派等各式各樣的治療方式,簡而言之就是臨床經驗超豐富,只不過他是被治的那個。


無奈的是不管是那種治療方式,顯然都沒能徹底改善問題。這可以說人類對精神問題知道的還不夠,也可以說焦慮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不是純粹基於心靈或者生理因素,而是比那更加複雜。


於是暫時當個騎牆派感覺是不錯的選擇。


本書簡潔扼要又不失幽默的介紹主要精神用藥的研發過程,以及其因此產生的社會與文化影響。基實整章看下來模式大抵接近,優秀且學有專精的研究者,偶然發現某種化學物質對精神問題有效。


無論那些物質原本是染料、火箭燃料、預定用途完全不同的藥物,只要嗅到商機,藥廠終究會將之推動上市,再施以行銷魔法之撒幣大作戰,搭配回扣的厲害,焦慮的大眾自然會趨之若鶩,一再締造出驚人的消費量與龐大利益。


這些藥物確實有效,於是有段時間精神問題就是大腦化學失衡的問題,缺什麼補什麼,哪邊有問題哪邊改善被(部分醫學派別)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唯一解。什麼心理分析或行為療法都可以丟垃圾桶了,畢竟,那不科學對吧?陽具崇拜,對性的壓抑,集體潛意識,伊底帕斯情節?哈哈。


但話又說回來,微妙的是佛洛伊德最早期的論點並未忽略生理因素,而其最後的學術研究內容也開始揚棄上述觀點(當然集體潛意識是榮格提的啦),進而轉往更偏向演化學等較具生物性的方向走去。而且即使如此透過談話並就內容加以分析的治療方式,仍有其重要性。


問題只是出在那怕老大轉變了想法,他底下的徒子徒孫都已經自己長成大樹不受控了,沒人甩開宗祖師最後講了什麼,而是認真的把他曾經講過的話發揚光大。某方面而言也算是無可奈何的結果吧,畢竟至少這樣的論點,呃,曾經經典?


咳,如果說基因問題導致有些人容易病態焦慮,那也代表即使有一樣的基因,也有些人不會出現任何問題。缺什麼補什麼,那邊出問題那邊平衡回來,但一開始為什麼會缺,為什麼又會失衡?又為什麼行為學派的治療方式,經統計效果比使用藥物還要更好?心靈和大腦的關係是否遠比預期的還要更複雜呢?


就像有戰地記者說他幹這行是因為,第一次遇上砲彈時同樣都是新人,旁邊有人剉賽但他沒事,當下就知道自己可以幹這行。但也有人說她在和平社會裡每天都非常焦慮,反而在戰地人才會比較放鬆。因為在焦慮變很正常的環境,焦慮自然會變得不再足以為懼。


只能說每個人的狀況都不一樣,有些藥只對某些人有用,有些療法只對某些人有用,而也有些時候不管是什麼藥還是療法都沒有效,問題確實比想像複雜。


老實說讀這本讓時我意識到,從小到大我就很擅長對自己和別人做行為認知學派會做的事,那是未經學習純粹本能的行為。但我也不會因此否定藥物的重要,實際上有些人就是需要這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一點。


藥物能產生作用正代表大腦機制確實是精神問題重要的一環,也有像益伊神這種只對恐慌症有效的藥物出現 才因此讓恐慌症從原本的廣泛性焦慮症獨立出來的例子。顯然正因為藥物有效,才能讓那些得了「本來不存在的病」的人們,在服用藥物之後感覺舒緩許多。


但無法否認的是有時自我暗示也是個問題,當精神疾病開始被宣傳為大腦機制出問題並漸漸去污名化的同時,也逐漸成為具流行性的文化現象。這甚至不是現代問題,打維多利亞時代開始,便時不時會出現上流階級表示自己有精神耗弱,所以自我感覺高級的狀況出現。


據說這是聰明人才會得的病,就像人們都很願意相信最好的藝術家都有精神問題一樣。問題只是現代有精神問題的人,顯然超過聰明人與優秀藝術家的總量。


「精神病症診斷與統計手冊」每一版修訂都涉及重要的政治與利益問題,關係到醫生們彼此生意的此消我漲,以及藥廠打蛇隨棍上的機會(就像百憂解類型的藥物其實實驗數據並不好看,只是也不能說完全無效而已)。


我對書中提及的第三版編輯席恩的一段話印象深刻,事情發生在編輯小組在曼哈頓聚餐時,提到益伊神治療恐慌發作這事有藥理學證據支持,可見恐慌有別於其他焦慮症,所以:


「恐慌症就這麼誕生了。我們又喝了更多的酒。席間又有人提到,他們有位同事沒有恐慌問題,卻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的,這種疾病又該怎麼分類?有人建議「廣泛性焦慮症」如何?於是,大家又開了瓶酒,為這種疾病的命名乾杯。在往後的30年,資料就這麼愈加愈多。」


當然我想上述是比較酸的講法,實際上無論恐慌症還是廣泛性焦慮症,我都可以想像其確實存在。但也無法否認確實可能出現把正常弄成不正常,在依此謀利的行為,問題出在該如何不落入陰謀論的陷阱,謹慎並敏銳的判斷並分類各種精神層面問題。


如果精神疾病確實比單純藥理效應所能想像的更加複雜,完全寄託於藥物的治療方式顯然就令人擔憂,我們會不會漏了什麼更重要的、形而上的問題,結果變得治標不治本?


2002年提出憂鬱症血清素假設的學者卡爾松已宣傳,精神醫學應放棄這個假說,並摒棄過於簡化的假設。不能把情緒異常單純的看成,某種神經傳導物質功能異常亢進或低下的結果。


近年醫學界精神疾病源於化學物質失衡的論點已開始修正,不是說完全不是這樣,而是很可能不只是這樣。那怕我們還是不知道柏拉圖和希波克拉底到底是在戰那幅畫(大誤)卻已經可以開始思考,也許問題不是他們那個是錯的,而是他們都對,只是各對一部分。


我想考慮到精神用藥的利潤與龐大市場,藥廠肯定會繼續前撲後繼的尋找新的化學物質,並將之包裝成仙丹妙藥,期望能在社會捲起新的浪潮(或者就直接賣荷爾蒙啦,那個Detransition……)。而圍繞著精神問題的療法、藥物與定義問題,也會繼續引發各式各樣的紛爭。


有良心的醫生與諮商師只能更加努力平衡各種學派,想辦法找出最適合眼前病人的治療方式。騎牆雖然令人不齒,有時卻是最有用的選擇。除了在必要情況中使用藥物外,認真面對內心的黑暗面並加以思考,無論焦慮與否,我想都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另外話說回來,考慮到作者不但從小學開始吃了三十幾年的藥,每天都吃很多藥還常常搭配烈酒服用,即使如此他到現在也活得好好的,家庭生活雖有烏雲但也平順安穩。在知名雜誌社工作表現不錯也出了幾本書,寫也挺好看的……嗯,跟達爾文一樣,也是個勵志的故事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治療方式騎牆歸騎牆,但得病的理由究竟是因為先天還是後天?是基因問題,還是成長問題?對啦,很好猜,反正我還是會繼續騎牆,但如果把問題轉換成究竟是先天影響大還是後天影響大,那便成為一個很有意思的主題,我不知道,您猜猜?


現代人不太懷疑成長過程發生的事,都可能影響個人精神狀態的事實。但問題是機制為何?弗洛伊德學派有很多現在看起來是在供三小的專有名詞與論點,都從性的角度來處理這個問題。行為認知學派則相信精神問題主要來自於,人的自我認知出問題,只要可以透過意志與思考從內在修正,便能減緩甚至治癒焦慮問題。


英國發展心理學家約翰.波畢在1950年代提出「依附理論」,認為嬰兒時期與童年時期受到的養育方式,將會影響人一生的心理與人際關狀態。當年這理論提出後基本上被整個心理學界圍毆,無論是精神分析還是行為認知學派,都不相信「母親」的教養會對孩子一生產生那麼大的影響。


也因此題為「愛的本質」,心理學家哈洛的恆河猴實驗在科學史上十分重要,實驗內容因為很不人道,所以讀來令人心酸。也是因為本書我才知道這實驗的起始原來情有可原,因為當時實驗室的恆河猴都得了致病傳染病,所以不得不隔離所有剛出生的小猴子。


所以說當初的狀況,其實是打開始就沒辦法,讓這些恆河猴貝比和猴子媽媽待在一起。又因為發現這些小猴子都會緊抓鋪在籠子底下的尿布,這才有了整個實驗設計的概念,所以算是某種不可抗力吧?因為新發現而開始實驗很也正常。


當然這個實驗後來越做越機車、越做越殘酷就無疑是實驗者的問題。老話一句,我覺得成功的行為科學家一定都有顆機掰到極點的心靈,但有時這是必要的。這個實驗佐證了當時被心理分析學宰與行為學派聯手批鬥的依附理論是對的。


後續更多發現也不斷證實,雙親關注的質與量,會對孩子的人格產生影響。安全型依附、矛盾型依附、逃避型依附,老實說看到基於些許差異就會截然不同的性格演變這事,想來不免令人更焦慮。


更恐怖的是這時期所有相關的理論與研究,從頭到尾都在那邊母愛長母愛短,父親不但理所當然的缺席還顯得無足輕重。我很想說這是時代的眼淚,但放眼望去覺得自己是在幫太太照顧小孩的男人還是滿坑滿谷,只能說還真是源遠流長的眼淚。


本書在這方面的處理也呈現女作家與男作家的敏感度差異。如果是現代女作家絕大多數會注意到這方面的問題,至少也會酸個兩句。但既然作者是男作家,嗯,他就是從頭到尾都在母愛,順便從個人經驗出發念一下媽媽,順便再罵一下爸爸。


當然所有醫學相關的研究在分子生物學與遺傳學發揚光大後,都有了不同於以往而且更加權威的觀點。RGS2變異基因會影響腦島與束仁核的恐懼功能。涉及能否快速以COMT素分解多巴胺的COMT基因,val/val型的話顯然是勝利組,val/met和met/met的基因型,則代謝多巴胺速度較慢也比更容易焦慮,而met/met不用說是最受影響的。


涉及處理血清素的SERT基因,以及關係到腦部某種荷爾蒙受體、與促腎上皮質激素釋放激素有關的CRHR1基因,也都有著類似的狀況。如說說精神疾病與基因有著絕對相關的話,這究竟可以促成去污名化還是更進一步的污名化?又會讓人因為放鬆而減輕焦慮、還是進入更不好的心理狀態?


如同基因:人類最親密的歷史所說明的,即使是致病機率最高的基因,那仍然只是機率。於是說到頭來關於精神問題,除了基因決定論之外,個人機遇、運氣等種種因素還是非常重要。人的成長還是與人格息息相關,畢竟表徵遺傳學的概念已經變成流行了,所以話說回來,母愛再度成為一個令人尷尬的詞。


這是母親的錯嗎?那母親的焦慮又是誰的錯?


從歷史文獻中可以得知,如同每個世代都覺得下一代是草莓族一樣,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一堆古人覺得自己的時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壓力山大。現代研究證實二十一世紀的人,確實比幾十年前的人壓力要大上許多。


我們不意外急劇轉變的社會制度與傳統會引發嚴重的焦慮,就如同芭芭拉.艾倫瑞克的老到可以死裡頭提到的,目前底層白人男性的精神問題極其嚴重,顯然與強烈的相對剝奪感與制度變遷有關。


整本書看下來焦慮無論就生物面還是社會面來看,焦慮都是十分古老的精神問題。儘管有科學佐證,但我們大概還是很難確定最焦慮的人們活在那個時代。儘管可以找一大堆的理由來解釋,但顯然關於精神問題人類仍尚未找出大一統角度的唯一解。


焦慮還是籠罩著我們,而每天的生活仍會繼續下去。


作者最後算是蠻努力的為焦慮賦以正面意義,也尋找如丁尼生等文人雅士在內的焦慮系名人,來證明即使非常焦慮也可以終有所成。我覺得如果可以將之化作精神食糧來振奮自己的話,讀起來倒也有其意義。不過就我自己,反而只覺得這些例子會令人格外苦澀。


反倒是書中無所不在的作者個人經歷,因為獵奇度實在太高,看起來格外舒壓!(爆)為了替甘迺迪家族的女婿做傳,偶然寄住他家時因為太焦慮拉肚子,結果遇上馬桶壞掉讓浴室大積水的……雖然很慘但也蠻喜劇的。


但作者也真的因為焦慮的關係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一般來說只要正正經經的說壞掉了請處理就好了吧,那錯真的不應該怪罪使用者啊!


還有為了用曝露療法治療嘔吐恐懼症,結果明明喝了吐根藥水,卻在破爛地下室裡,讓心理醫生與護理師看他抱著馬桶幾小時但不吐就是不吐。由於過程實在太淒慘,反而心理醫生自己回家吐了的經驗也是……對作者來說一定很慘,但是好好笑。


還有還有(這讀者真的很壞)作者國小時因為分離焦慮以及種種問題,堅決不去學校,結果被爸媽一個抬頭一個抬腳,硬搬到車子上載往學校。到了學校之後因為要是又被搬下去太丟臉了,只好每天乖乖去上學的過程也是……該怎麼說呢,雖然作者爸媽的問題很大,但其實是有積極的在處理問題,只是能力極度有限情感面也難以支應而已(附帶一提,那時代的小孩心靈顯然也堅韌的多)。


此外不管是請假在家趕這本書的稿,卻一個人撞上龍捲風導致房子大破,又或者不斷因為焦慮而在贏面大好的情況下輸球,甚至每回演講都要用烈酒加鎮定藥物才能撐過去的描述。比起看那些雖然很慘但還是成為偉人的故事,我覺得這種雖然很慘,但還是活下來而且活得也不錯的經驗,反而更讓我覺得這世界存在光明。


我的焦慮歲月(My Age of Anxiety:Fear- Hope- Dread- and the Search for Peace of Mind)大抵就是給人這樣感覺的一本書,它非常認真的旁徵博引各式各樣關於焦慮的知識,同時間也敘述了包括作者個人經驗在內的許許多多案例。


儘管因為防守面拉得很廣,所以某些層面的敘述較為流於表面,加上科技日新月異,成書至今才過四年但已經又有一些變化了,不過大抵還是頗有值得學習之處。每當看資料看到有點累時,我總會因為那些有趣的例子變得愉快起來。現在想想整本書節奏其實拉得蠻不錯的,所以那怕橫排字又小,但還是從頭到尾都看得十分開心。


作者自承他某方面而言是為了改善自己的焦慮,這才破釜沈舟的決定要寫一本關於焦慮的書。說真的我現在還是不確定,焦慮的人讀這本書究竟是不是好主意,但如果覺得好奇心壓倒擔憂,同時也想看許多有趣的故事,那本書便非常值得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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