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2日

千年女優之道

今敏是我非常喜歡的動畫導演,他在2010年仍處於創作黃金期時突然驟逝,我至今仍覺得是二十一世紀動畫界最大損失。已經不會再有新作了令人感傷,也因此會更珍惜已經有的作品,也想知道更多。


當初在書店發現這本書時非常興奮,馬上就帶回家了。看書名就知道肯定和今敏製作動畫的過程有關,實際上本書主要分成五個部分,佔最大比例的無疑是關於今敏第一部動畫電影的「藍色恐懼戰記」,詳細的描述了這部動畫慘烈異常卻又被寫得非常好笑的製作過程。



事情的起因是有金主想把パーフェクトブルー製作成OVA動畫,於是MADHOUSE找來今敏擔任監督。結果接下來發生的事是,官方可能最早只想做個腥羶色路線的獵奇作吧,結果卻找了擅長自己搞死自己的認真有才大導演。


不但先找來優秀編劇寫出一個魔改原作但也更有深度的好劇本,再想辦法騙來一幫能人志士,期許自己能做出不愧於己心的精彩作品(可能有人看見自己搞死自己這句會生氣,但對我來說這句話代表一種極致的讚美)。


就這樣理想與現實產生的歪斜構成「藍色恐懼戰記」的主軸,因為本體其實是低成本作品,結果就是官方投入的資源非常少。分鏡都畫好了今敏才被告知本片最多只能用兩萬枚賽璐珞,也只能吐槽的表示因為我們窮。可是那鍋隔壁棚同時正在做的X劇場版,光櫻花飄落的畫面就用了一萬枚,誰叫我們窮!(但考慮到今敏是在X製作現場中找張桌子畫分鏡的,所以其實是同一棚)


從這個落差就可以知道當初溝通肯定有問題,但反正今敏沒打算屈從現實,毫不妥協的結果就是後面工作進度越來越慘烈。畫出超精彩分鏡的意思就是,後面的構圖設計和原畫都超難畫。更誇張的是這個團隊顯然也不受官方重視,所以當時遇到的製作擔當(負責動畫製作主要行政事務的職位)幾乎沒一個能用。


被今敏給了一個蛤蜊花名的領頭人在業界以白爛出名,絕技是一人電話和裝睡……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這些人不會被公司炒魷魚,沒有功能就算了還會拖後腿。就這樣行政側極度無能,製作側各種危機各種爆炸,看起來實在是……太好笑了。


對,太好笑了,今敏的文筆怎麼可以這麼好笑,雖然發生的事又爛又破,但用各種充滿創意的方式描述出來就是非常好笑。從這之中我感覺到寫作者的真誠與創意,還有想要做好一部作品的熱誠和心意。不過無論如何,拖鞋和忍耐度的關聯,是陪他征戰多年的拖鞋一旦於此役毀壞,那今敏就要立刻賦與它重生,新的功能就是拿來打蛤蜊!


身為工作上也有人想打的人,我懂!(笑屎)


原本訂好的死線被現實輕易擊碎,說好的第一個作畫截止日一月十五日來臨時事情變成這樣:

「一月十五日什麼的,絕對不可能。」

「終於來了,作畫完成!」

「真的來了嗎?」

「是啊,來了。」

「不是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父親大人!」

你們是小津安二郎嗎?


這段整個戳到我笑點!(簡單說明一下,就小津安二郎是日本世界級的家庭通俗劇導演,這段對話就是明明現場已經火燒屁股了,但大家還在拿這件事當日常搞笑梗,導演本人這種時候也只能吐槽了)


然後因為劇情需要背景會出現很多海報和廣告,這些全部手繪會飛天,所以需要外國選手MAC來幫忙。但製作人表示沒錢了,買電腦和僱人來用(公司內另一台公共的電腦)只能選一樣,導演決定選買電腦,那誰來用?嗯,就是我自己啊!


今敏:我使用電腦的技能剛剛來到可以做水母漂的等級(而且電腦也不是買的是租的,因為我們窮)。當然結果最後導演等級還是沒練上去,本片演出松尾衡練得還比較好。但整件事最悲屈的是,到後期也沒來得及使用電腦特效來後製這些場景,最後還是用熱血與根性手繪……好喔 ~(淚)


總之這是一個剛開始充滿希望,但越看到後面越來越,也不是絕望,因為當看到本書時,讀者早都知道藍色恐懼雖說沒大賣(嚴重超支),但確實成為一部經典之作。可即使如此那些跨越極限再極限到讓人害怕的製作現場描寫,還是不免讓人深深感覺到動畫真的是非常血汗的一行。


導演不斷對著慘烈的原畫眼神死,只好和作畫監督兩個人拿命不斷修正。畫好的東西沒有整理還會不見,音樂不滿意但也沒辦法改:因沒有錢了。在回家的路上走著走著就睡著了,最後索性就睡在工作室裡面,但有時不得不去找蛤蜊時,卻看到他也在睡覺!?


白箱的故事光明又美好,但藍色恐懼根本人間地獄來著,作畫監督濱州英喜畫到手舊疾復發,泡水都動不了,到最後只能用布包著筆畫這描寫看了手都痛起來。更重要的是今敏還會時不時暗示一下,可是其實有聽過比我們更慘的現場,那到底是多慘啊!


當然最大的問題大概也是MADHOUSE原本真的只想隨便做個能看的東西就好,結果今敏頭洗下去就是我要創作經典吧。不過即使如此,在本片超支再超支,延期在延期的盡頭,老闆丸山正雄竟然還豪氣的決定再花不少錢重製……


嗯,我只能說藍色恐怖真的是光看那破爛初版就能感受到能量的作品,如果維持原樣那可能幾年後就不見了,但既然有那個潛力,再砸更多直接變成經典才是聰明的決定,說是這麼說但也不是每一個老闆都有這個氣魄。


我覺得這篇即使沒有看過動畫的人讀起來也會很有意思,因為整個故事就是有趣到這種程度。反過來說就是「遙遠千年的呼喚」,我覺得是最好搭配動畫閱讀的作品。因為重點是動畫劇本與表現方式從混沌到成形的過程,所以最好已經看過千年女優再來讀會比較有感覺。


比如故事剛開始的重點其實完全不一樣(我比較喜歡後來完成的版本),不過印象最深刻的是當製作人來向今敏提案時,提到想做像藍色恐懼那樣的作品。但就像上面介紹的,那實在太苦了,於是今敏不由得被害妄想全開懷疑起這是什麼意思,結果對方回答是像錯覺畫一樣的感覺。


身為創作者今敏表示非常滿足,好,來!


除了上述兩篇外,本書還收錄了五篇今敏個人網站(又一年代物)的文章,談死亡與人生觀的的部分令我感觸良多。而作為一個自我要求甚高的努力家,今敏對於其他創作者基本上也是十分嚴格,那種我實在看不起不努力之人的傲氣躍然於紙上,大概工作上也受過不少氣吧,讀起來非常的爽快。


當然看的時候也能意識到今敏對自我的要求之高,還有生活作息不正常又過度飲酒啦。但該怎麼說呢,只要考慮到所謂人生與命運的弔詭之處,我就沒辦法輕易的說出如果多保重一下身體就好了的話,不然總多少有點否定努力的感覺。無論如何,謝謝這位優秀的創作者呈現在世人眼前的藝術。


(大概也是這樣,談到和押井守合作セラフィム 2億6661万3336の翼這部漫畫時,對這位擔任原作的大師擺爛程度無言以對的心情也讓我忍不住苦笑)


只是相較於有趣的內容,台版的編輯水準令人絕望。違和感、互聯網、衛生間、複印本、單元樓、激光、公交車、錄像帶、早上好等中國用語滿天飛,還有最該死的鋪天蓋地的質量,是品質、品質啊!質個頭是要逼讀者練習對出版社丟鉛球嗎?台版譯文品質超爛!


出版社要買中國譯文無可厚非,小眾市場肯出書非常感謝,但買譯文買到忘記翻譯成台灣中文就直接上場?內部經手過的人是沒在台灣住過,還是被精神污染得太厲害?明明作者在書裡不斷的苦口婆心告訴讀者,做人要努力要敬業,校稿時看了都不會臉紅嗎?還是更恐怖的,根本就沒有看?


這個按取代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麼就是不做?是不在意,還是根本不知道有差別?知道台灣片名叫藍色恐懼,所以把中國譯名「未麻的部屋」全部置換(中國譯者應該是有意玩雙關,但這個雙關只在中國成立),改到連作者正文真的是在講「未麻的房間」時也照樣全部硬改成藍色恐懼,弄到根本文義不通時,看起來倒是很會用取代功能啊奇怪!


就好像劍風傳奇看見也不在意,誰管這作品台版譯名叫烙印勇士對吧?很久沒有看台灣譯本看到這麼生氣這麼抓狂,我是真的很生氣。去那個滿坑滿苦的質量,超爛的品質啦!


好吧,罵歸罵,千年女優之路(KON'S TONE 〜「千年女優」への道〜)仍是十分值得一看的作品,我也沒有要發起一人一信嗆出版社的活動(雖然我覺得出版社是該為本書的編輯水準被嗆),但我終究是個沒骨氣的人,覺得有意思的作品還是會想要推廣。總之我相信看到這邊的人要不已經讀過本書,要不就是可以判定要不要讀這部作品了,那,以上。

今敏作品心得:


藍色恐懼(パーフェクトブルー.1997)



千年女優(Millennium Actress.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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