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世聞名的絕世名伶蒂珥晬(Deirdre),因為劇場火災香消玉殞,至少在公眾眼中社會新聞長這樣。然而她的經紀人約翰.哈里斯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因為當時正好在場的科學家馬爾札,趕在火焰吞噬一切之前拯救蒂珥晬的大腦。
馬爾札集結眾領域的專家貢獻所長,以金屬與最極致的科技製作出人造軀體。事隔一年約翰.哈里斯終於獲准會見重獲新生的蒂珥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會看到什麼,也不知屆時該如何反應。但無論如何可以確定的是,蒂珥晬總是不斷超越人們想像……
小說篇幅不長,但劇情懸疑緊湊,某方面而言就是兩個刻版印象強烈,將女人視同女性身體的男人,精神上不斷驚奇又焦慮的翻轉經歷。然而也正因為讀者只能藉由他們的視角旁觀蒂珥晬,於是儘管再怎麼期望她能重獲新生,卻也不免受到傳統價值觀拉扯。
我很喜歡小說裡描繪的蒂珥晬機械設計,彎月形狀的鑽石面具取代眼睛。在面具之後的則是角度彎曲得恰到好處的平滑面龐。身上披的是寬大的希臘風格金屬長袍,修長纖細的四肢以巧妙的環形結構連結,彷彿來自奧布朗仙宮的騎士這形容實在鮮明。
儘管採用人形,但小說直言那形態呈現出恰到好處的非人程度,感覺在1970年代恐怖谷效應提出之前,作者便已敏銳意識到人類心與腦的微妙之處。整個故事的重點是非人化的主角如何重新置身於人類社會,這很容易讓人有些先入為主的負面猜想,但也正因如此所以一路看下去簡直拍案叫絕。
因為蒂珥晬絕非凡人,正好相反,她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卓越的表演者之一。在小說當下的時點,她已經克服最初的衝擊並潛心磨練自身,在這次與經紀人的會面中,她輕而易舉的透過巧妙的肢體語言和聲音操作,讓對方不斷在這具金屬軀體上看見過去那個叫全世界如痴如醉的傾世美人。
而且這次會面並不是為了打招呼或再次自我介紹,實際上蒂珥晬已經準備好了,她要登台演出,越快越好。這下經紀人就知道剛進門時,為什麼會看見科學家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了。
原來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最高傑作,機械版本的蒂珥晬在大眾面前現身後,可能遭受到的打擊與嘲諷。就算那副身軀從科學角度而言是無上傑作,即使妳可以做出比以往更加巧妙的動作,唱出更加寬廣的天籟之音,可問題還是在那裡。
現在的蒂珥晬只是塊硬邦邦的金屬,不但不是美麗的女人,就連女人都不是。觀眾或許一開始會覺得這很好玩,但等新鮮感消退,事情將變得十分殘酷。失去性吸引力的表演者沒有前路,做為女人更是!
「等她忘了自己不是人,大眾將嗤笑。」
閱讀當下我期待蒂珥晬能超越這一切,但另一方面卻也心知肚明,兩個男人擔心的沒錯,這可是父權社會。何況Deirdre這名字來自愛爾蘭傳說中的悲劇美人,出生前就被預言,太過美麗的她將會導致一連串不幸。後來色欲熏心的國王果然為了得到她殘忍殺戮,最終不斷受辱並失去所愛的Deirdre,在兩個可悲又可恨的男人面前憤而自殺。
不過本作中的蒂珥晬堅決果斷,一直都是看得更清楚的那位。她堅持登台,而且精心設計舞台配置與表演流程,確保演出絕對成功。作者用了大量篇幅描述表演過程,寫得相當精彩。蒂珥晬優雅、美麗又極度覇氣的喚起人們的美好回憶,不費吹灰之力便搏得滿堂彩。
微妙的是在那之後科學家馬爾扎心理狀態更糟了,蒂珥晬自鄉下渡假歸來後,他開始鬧自殺。他希望蒂珥晬別再繼續表演,安靜待在家裡難道不好嗎?妳光芒四射的舞台演出不可能一直受歡迎。
觀眾早晚厭膩,現況將崩潰,他們要嘛嫌妳醜,要嘛因為妳永遠那麼美麗又與眾不同而憤怒,終有一天人們會轉而攻擊妳這個異類。更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妳現在不快樂,這不正可以作為證明,妳自己也知道狀況不對勁,放棄舞台吧,不然我現在就跳樓!
科學家情緒勒索到這個程度還滿驚人的,於是小說也迎來趣味滿滿的翻轉,那就是蒂珥晬不演了。也是到此時讀者終於可以確定,整個故事大半時候,其實都是這位絕世女伶在關懷脆弱的男性尊嚴。
她不斷安撫他們,以滿足男性自尊的方式鼓勵他們接受自己冒險(比如我是為了證明你的成就,才要去嘗試表演之類的話術)。但現在兩個男人,一個崩潰到情緒勒索叫她乖乖待在家裡,反正我說會很慘就很慘。另一個則是牆頭草,誰講話強勢點他就倒向誰,但看起來快要倒向情緒勒索的那個了。
科學家和經紀人兩個都真心想保護自己關愛的女子,但保護的方法是叫她待在家裡,不然等著倒大楣。以此為前題,蒂珥晬先是用極度優雅的方式,展現她宛若四度空間移動法的超人體能(對,是宛若,但這段也是寫得滿美的XD),強制拯救準備跳樓的科學家。
接下來她又一本正經的告訴眼前兩個男人,自己到底在不開心什麼。老娘,咳,我是說蒂珥晬表示,她不開心的理由不是因為發現自己不再是美女,或者注定將被人類社會排斥厭棄。正好相反,是因為她已然超越人類。蒂珥晬的大腦與金屬身軀間起了某種特殊作用,讓她獲得極致的體能、感知與物理影響力,不再侷限於狹隘有限的人類身體。
這肯定是因為製造過程中的種種巧合,加上蒂珥晬極度卓越的天生才能,方能造就出如此奇蹟。她以自身的經驗體悟到,除了她以外的人如果有相同遭遇,絕對都會崩潰,但蒂珥晬截然不同。
鳳凰只有一隻,全世界獨一無二。
有意思的是小說選擇的媒體是電視轉播,但描寫卻著重在劇場表演,加上火災設定,皆令人聯想起十九世紀因為易燃蓬蓬舞裙與糟糕的劇場設備,導致無數女舞者死傷的歷史悲劇。1869年英國醫學期刊刺胳針,直接用「芭蕾女孩大屠殺」來形容當時層出不窮的慘烈意外。
然而更令人玩味的是,以其中最具代表的天才女舞者愛瑪.李芙麗(Emma Livry)為首,這些不幸死去的女性,很多都是寧可違法也要穿易燃蓬蓬裙的熱情擁戴者。正所謂「被燒也只會燒一次,我們卻得每天晚上忍受那些醜裙子。」
這顯現女人有時是如何理所當然的把男性凝視與欲望內化成個人價值,甚至將之置於生命與身體安全之上的無奈與悲哀,這可能是那時代的成為真正的自己。如此「上道」的她們,方便無良的劇場經營者忽略改善環境,不需在意如何追求美感與安全性的平衡,更無需以保護女性表演者為前提來吸引觀眾,而是樂於在一場又一場的火災中謀取金錢。
然而在令人如此聯想的劇場火災中失去身體的蒂珥晬,擊破男人企圖強制安放在女人身上的傳統期待、刻版印象與自我實現預言,選擇超越男性凝視走向自己的路,女人之於父權社會的鳳凰之路。
另外有趣的是,儘管本篇中預想的表演模式,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看起來似乎已不合時宜,但時代演變如此值得玩味,於是故事中那些關於表演的描述與展望,竟讓我聯想到泰勒絲(Taylor Alison Swift)、她經濟效益巨大的全球巡迴演唱會,以及票房讓人跌破眼鏡之高的電影院聯映。
儘管蒂珥晬表示她的壽命,就是大腦長久自然磨耗後停止運作的那一天。但故事也暗示,在意志與金屬的神奇交互作用下,她的本質正不斷變化。一如大腦改變了金屬,金屬很可能也正在影響她的腦。所以,也或許,等待蒂珥晬將會是更驚人的未來。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她有點不開心沒錯,因為雖然已經超越人類,但她還是不想離開社會太遠。要是飛得太高,那到頭或許會很孤獨。她不打算統治人類或做些諸如此類的事,正好相反,她渴望繼續和人類保持聯繫,所以才要粉墨登場。萬世巨星就是蒂珥晬選擇的連結方式,即便她心知肚明,自己往後只能接受仰望而不會有同伴。
是的,到頭來,馬爾札,你就是法蘭根斯坦。
這是一個故事本身有趣,同時又寓意深遠的作品,小說直白的致敬科學怪人,講述了一則關於女性覺醒的人造人故事。雖說生而非女也常被歸類為早期的機器人作品,但用現在的角度來看,我想也可以算是後人類的路數,小說從什麼是女人跨到什麼是人的瞬間是如此有意思。
無論如何那都會引發思考,究竟人類的本質是什麼,到了什麼程度就不算是人?又,不管答案肯定與否,這種想法不會太過人類本位主義嗎?科幻小說愛好者在分類學上往往極度濫情,然而到頭來哲學面向的腦內思考很有趣,但當涉及到現實中的權力關係時,艱困的考驗才正要開始,我想那也是人性本質的顯現。
一般公認撰寫於1944年的本作,反映出的是美國因應二戰發生的社會變化,無數因為參戰而肢體殘缺的人們所面臨的困境。同時間因為戰爭而大量進入職場的女性,則面臨復員歸國的男人,急著把女人趕回家裡好把位置重新讓給自己。
實際上他們趕得太徹底,結果創造了1950年代的美國家庭神話。讓大眾有段時間幾乎遺忘1920年代,美國職業婦女其實不少。同時也因為做得太徹底,讓下一代的女人從小立志絕對不要活得像自己媽媽。到了1960年代,百家爭鳴,女人再也不願回去:只要我們夠努力而且不搞錯重點的話。
當然在1944年似乎尚未決定好,只是作者已經敏銳的嗅到時代趨勢並積極表態。傳統定位、男性凝視、社會性別,凡此種種試圖重新或一直束縛女性的教條,都該被一腳踹開。儘管現實如此艱困,但看到那個老娘演得很累,不陪你們玩了,我要自己飛走的結尾,果然還是笑得很開心。然後所見略同,好想在科幻小說裡盡情打某些人的臉。
同時也能意識到,理想的發揮方式可正可負,就像塔羅牌的正位和倒位解讀上可能截然不同。不跟你們玩了,可以是渴望脫離規制與情勒,努力打造出更好的制度。但也可能會出現跨運興起之後,青少女變性比例激增,並因此製造出無數脫跨者的悲劇。
這讓我想到蘇珊娜·摩爾(Suzanne Moore)說過的:「我們害怕我們一直害怕的東西:男性暴力,無論它選擇以何種面貌展現。我們害怕失去收入。我們擔心成為女人像個可怕的圈,以至於有些年輕女性靠『治療』來脫逃。」(We fear what we have always feared:male violence,in whatever cosplay it choose.We fear losing our incomes.We fear that womanhood is such a scary place that some young women will be medicated out of it.)
鳳凰終究只有一隻,生而為女的大多數人只能期盼自己不是淹死的鴨子,持續對抗人類社會的瘋狂、無奈與苦澀,以及男性性權運動的多元侵蝕。可即使如此,閱讀這樣勇氣十足、充滿典故又華麗歡欣的小說,總能在這場漫長接力賽裡帶來些許奮鬥下去的勇氣,而現實中的蒂珥晬就是這樣獲得永生的。
發表於1943年的Mimsy were the Borogoves則是C.L.摩爾與她丈夫Henry Kuttner合著,並用筆名Lewis Padgett發表的另一篇科幻經典(儘管可以看見一些Moore的影子,但主筆應該是Henry Kuttner)。說起來她丈夫也是很妙,是洛夫特萊夫特小圈圈裡的重要人物,為克蘇魯神話增加了大量設定,但因為太愛用筆名發表作品,導致雖然創作水準優秀,自己的名聲卻不響亮,只好叫一聲馬甲愛好者。
當初是她老公在雜誌上看見她的作品,以為是男作家然後高高興興寫信去攀談,結果兩個人誤會解開之後就結婚了。兩人後來合寫很多短篇(附贈各式各樣的筆名),朋友去她們家作客,說是她老公叭啦叭啦用打字機寫,寫了一陣子去睡覺,過一陣子打字機又開始用不同方式響,原來是醒來的老婆接手就這樣繼續寫下去。
據說兩個人寫到有些作品自己都不確定哪邊是誰寫的,雙方都可以替彼此把句子寫完……你們快點去結婚,啊不對他們真的結婚了(不過Henry Kuttner1958年過世,往後C.L.摩爾就沒怎麼再寫科幻小說了,感傷)。咳,反正之所以會想讀這篇,是因為我滿喜歡電影神秘寶盒 (The Last Mimzy)的,儘管公認這部片是原作粉碎的糟糕魔改作啦。
Mimsy were the Borogoves的小說篇名,引用自愛麗絲鏡中奇遇裡荒唐詩Jabberwocky的一句。不過雖說致敬得如此明確,但到頭來這篇讓我最強烈聯想到的卻是小飛俠。某方面而言這其實就像夢幻島在自己家裡,但只有小孩看得到,爸爸媽媽看不見的鬼故事。
小說有個頗鏘的開場,那就是整件事的起因,其實是幾百萬年後的後人類Unthahorsten先生搞了時光機實驗。因為技術需要,他幹了自己兒子小時候的玩具丟進盒子裡,然後把兩只盒子分別送到十九和二十世紀。盒子本該回來的,可結果Unthahorsten先生再沒看見它們。厭煩的他放棄實驗,但回到過去的盒子卻自有造化。
哲學教授帕拉丁的七歲兒子史考特翹課時撿到其中一個盒子,翻出裡面的神奇玩具。比如可憑意念操控其中文明與社會進程的水晶、攤開可以變成一大片的金屬線路網,只要以特定方式移動上頭的珠珠,就可以把珠子變不見。又或者內臟神經血管無一不全,甚至還多了不曉得那是什麼的網絡,精巧過了頭的布娃娃。
後見之明來看,這些遊戲都是非常高明的教學玩具,只不過適用對象是幾百萬年後已經不知推進到第幾次元的超人類小孩。所以玩著這些遊戲的史考特與他妹艾瑪,很快獲得全新視野。實際上因為艾瑪年紀更小,所以她掌握新觀點的速度和效率都遠超自己哥哥。
爸媽剛開始沒想太多,從她們日常對話看得出來,這對夫妻文化素養濃厚且自視甚高。丈夫嫌棄自己那些學生,厭煩到詛咒他們不得好死。太太則很有情趣的在喝馬丁尼時索要老公的橄欖。不,我不要別顆,我要你杯子裡那顆。嗯,就是閃得有點可愛又嘴賤的快樂夫妻。
他們嘴上說不想要孩子小小年紀就太聰明,但實際上如果孩子真的很聰明那可不真是太棒了嗎?問題出在,他們的孩子現在長智慧了,不但長了智慧,而且慧根有點太長啦。
夫妻倆剛開始對這些玩具警覺心不足,等他們發現時已經無可挽回。找了一位兒童心理學家來作客,對方興奮滿點也確實協助釐清現況,但提到改善嘛……總之事情是這樣的,這些已經被沒收的玩具,本身依循著不同邏輯運行,就簡單稱這種邏輯為X。
比較大一點的小孩、青少年、成人,都已經太習慣人類文明比如歐幾里德的幾何概念,所以無法理解任何依據X邏輯運作的東西。但史考特和艾瑪夠小,她們還不真的理解人類的常識。於是接觸到X邏輯的她們,用高速學習並踏入以那為基礎的世界觀。
大概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兒童心理學家沒很擔心,他相信沒收玩具以後,只要好好治療,就有辦法把兩個小朋友矯正回人類當前文明的正道。爸爸媽媽儘管不安,也只好逃避現實自我安慰,史考特和艾瑪大抵上正常生活,多數時候都像普通小孩。即便有時候怪了點,但懂一點X邏輯應該也沒關係,他們會快樂的長大?
爸爸很後來才驚覺,不是沒關係,因為連現實世界的美麗風景,在他們眼中都可能不對勁了。兩個小孩表面看起來很正常,是因為他們已經學會演戲。這些玩具為她們帶來慧根,讓她們體認到,當前的人類文明其實還處於幼兒期,而已然長大的艾瑪和史考特,如同準備前往大海的洄游魚類,渴望找到出路前往世界的外側。
艾瑪提供設計稿,史考特著手打造,以成人眼光來看那就像一堆小垃圾隨意排列組合,但對有慧根的人來說,那是跨越時間次元的交通工具。然而她們兩個始終差了臨門一腳,直到讀完愛麗絲鏡中奇緣裡的荒唐詩Jabberwocky。
在本作設定中,這首詩不是路易斯.卡洛爾寫的,而是撿到盒子也碰了玩具的愛麗絲,告訴查爾斯叔叔的「真理」。愛麗絲撿到盒子的年紀已經太大,終究找不到路離開。但叔叔向她保證會把詩原封不動放進小說裡,畢竟不這樣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
於是在一般人眼中玄妙難解的詩作,是這對小兄妹心裡的關鍵公式。發現不對勁的爸爸衝進房間時,只來得及看見他正在離開的孩子自眼前消失。鮭魚最終會回到出生的地點,所以艾瑪和史考特終有一天或許也會回來。然而那是何年何月,回來的她們又是什麼形態,便是故事的懸念所在。在這結尾,想像力是無敵的。
轉換思維即開啟道路的概念向來極具吸引力,用帶點童趣的方式呈現更是神來一筆,故事從頭到尾懸疑滿點,結局又耐人尋味,有意思又非常浪漫的短篇小說。來自高次元存在的知識饋贈設定,也影響了往後無數作品。至少現在可以知道科幻影集和動畫裡那些高次元外星玩具偶然落在人類手上,結果搞出大麻煩的設定是哪邊來的了。
這篇之所以讓我想起小飛俠,主要是因為同樣都關於某種只有孩子才能理解的價值,而且都離家了。只不過比起不真的接受自己選擇意義的小飛俠,在Mimsy were the Borogoves裡,是選擇不同觀點的孩子決心拋棄父母,前去追尋唯獨她們能理解的存在方式。畢竟,意義也可能是人們接受的無理。
我一直很喜歡小飛俠彼得潘小說版的結尾,那個已經長大的溫蒂只能目送自己女兒和永遠的男孩一起離開的結局。那很恐怖、很遺憾,可不知為何也讓我覺得很有吸引力。這次寫心得才赫然發現,這個結尾其實是原作詹姆斯.馬修.巴利直到1957年才加筆,也獨立出版過的終章「When Wendy Grew Up」。
而且我當年看的世一版應該是日本改編的譯本,實際上原作也沒有斷在珍離開。反而珍一樣回來了,多年後換成她女兒瑪格麗特跟著彼得去夢幻島。我突然覺得自己童年在圓滿的瞬間又再度缺憾,現在小飛俠在我心中,變成溫蒂女系傳承之總有一天領養你的幽微家族史。
唔,離題了,反正到頭來這個父母只能目送孩子離去的結局,Mimsy were the Borogoves更早,而且處理得比較殘忍,就是我喜歡的那個樣子,乾脆直接且有力道。某方面而言那正是親子關係的兩難,以及終有一天必定來臨的苦澀。
談到教育,一般父母理想上的主要目標是替孩子準備好進入真實世界也就是社會現實,但一個不好就可能變成控制。小說中的哲學教授夫妻意識到孩子變得無法理解時,努力想控制局面,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想把孩子帶回他們能理解也混得非常好的人類社會,卻發現孩子渴望前往高次元維度。那是一線之隔的智慧與瘋狂,不流俗究竟是幸運還是悲劇?在這故事裡,兒童的最佳利益究竟是什麼,在那之前父母的情感又或者說權益呢?
其實小說本身比較偏向站在孩子的立場,不無些許嘲諷意味。到頭來哲學教授夫妻,在自己孩子面前也愚鈍一如那些被嘲諷為類人猿的大學生。父母的限制與控制是對追求成長如此迫切的危機,有時孩子不打倒就沒有前路,孰是孰非難以判斷。
可即使如此,小說的字裡行間還是深深寫出,父母在整個過程中的恐怖與焦慮之深沈。沒人知道自己孩子會長成什麼樣子,當然不希望很糟糕,但好到無法理解,有時同樣難以承受。更別提七歲哥哥和年紀更小的妹妹,就這麼消失在眼前怎麼看都是惡夢一場。對啦,他們真的去了很遠的地方,還活著,但被留下來的人感覺可不是那麼回事,肯定會永遠為他們安危牽腸掛肚。
於是根本沒有正解,小說也因此精彩,畢竟那經典的兩難困境描繪得是如此詩意。站哪邊都不對,然後事情反正就是這樣了。未免太過矛盾,到頭來種種難以弭平的衝突竟然甜美起來。關於成長,關於人類這個物種的可能性,以及伴隨而來的無盡悲哀、迷芒、失落與傷害。總是有犧牲,問題在於犧牲的是否真不值一提。然而無論如何憤怒和哀悼,一切總之會過去,甚至可能光輝燦爛。
讀完小說的現在,我可以理解原作粉討厭電影版的理由。也認同那確實就是披著這部小說的皮,然後塞進陳腔濫調的環保價值救世界,很多評論都精準得讓我精神上插到像箭豬。
不過還是想說,電影確實有把那種父母發現孩子正在逐漸離開的恐懼和焦慮呈現出來,那是我當初被這部電影吸引,同時也是喜歡這篇小說的理由之一。只不過這份無解的衝突在電影最後竟然皆大歡喜了,還莫名其妙拯救世界,完全把原作的詩意放水流。
可我畢竟喜歡過所以還是有一絲留戀,何況到頭來,魔改是否有腦多少存在相對性質。除了既然要改成這樣幹嘛還買版權的疑惑外,獨立來看或許平庸卻也是有意思的科幻電影,至少其邏輯自洽沒問題,稀薄了點但多多少少曾展現出些許原作的迷離氣息。再說了,以後還有買其他科幻短篇版權拍電影,結果劇本反而跑來參考這部魔改劣化作的「傑作」呢。
C. L. Moore相關作品心得:宇宙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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