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14日

零的焦點

繼續松本清張代表作,寫於1950年代末期的這個故事,描述剛剛相親結婚的禎子,不到一個月先生鵜原憲一便在外派地點金澤失蹤。儘管她跟丈夫陌生到,甚至沒把握他到底會不會自殺。但身為妻子的她能做的都想去做,便這麼前往北國參與調查。


憲一究竟是死了,還是刻意隱藏行蹤?不管哪個選項,隨之而來的問題都是為什麼?故事本身沒提到,但我覺得禎子在婚前肯定工作能力很強吧。雖然對她來說眼前的狀況,根本一頭霧水而且不知該如何著手。但禎子還是且戰且走不斷行動,透過腦中思考步步逼近真相。


以下心得會涉及案件真相,是否閱讀請自行斟酌。我看過2009年的電影版,印象已經變得很模糊,雖然謎底大約記得卻也留下劇情非常混亂的印象。不過這次讀小說卻發現一切理得清清楚楚,主線也是乾淨俐落,最後引出的批評與省思更十分明確,不免覺得所以電影為什麼會那麼亂?


不過也不是沒有好處,正因為看過電影版,所以無需憑空想像小說裡北國風情的蒼涼。無論禎子前往金澤之前懷抱什麼期待,到了那裡以後她很快發現事情比想像中複雜。首先丈夫跟自己提到的返家時間,跟他實際行程不太一樣。更糟的是,公司裡竟然沒人知道他派駐金澤時人住哪裡。


根本一片空白,這下只要有些許線索都得去追,於是禎子報警、認無名屍、拜訪丈夫重要客戶室田社長夫婦等等。或許最糟的是其實沒有很忙,因為能做的事並不多。於是在火車上、在旅館裡,禎子靜靜思考她所看見的一切,然後……然後就人一直死,太猛了!


對,本來想說只要破解丈夫憲一失蹤之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但沒想到之後大伯不知道為什麼也偷偷跑來金澤,就這麼在旅館裡喝下摻有氰酸鉀的威士忌死了(點與線出現氰酸鉀時我沒想太多,這本又看到,那個,所以原來名偵探柯南是致敬松本清張?)。而且大伯還不是第一個,之後又陸續突發謀殺案。


原本心還懸著的禎子這下看破了,鵜原憲一絕對已經死了,問題是誰殺的,怎麼殺的,動機又是什麼?推理過程帶有些許古典氣息,線索自四面八方來到禎子面前,觸動思緒的同時也讓她逐漸靠近真相。禎子拼湊出一個包括事實的版本,但由於從未能從當事人口中問出任何事,所以最終一切湮沒在黑暗裡。


已知的事大概是這樣的,二戰後日本陷入荒蕪,那是女人為了一只罐頭出賣靈肉的時代。家道中落的佐知子不得不成為美軍的伴遊女郎,但後來成功擺脫出身,成為公司職員結識室田社長。先成為情婦,再在室田妻子過世後與他結婚。


之後她憑藉自身的才能與手腕,華麗成為金澤當地最重要的貴婦人。遺憾的是命運對她很殘酷,過去還是追了上來。妓女時代認識的警察與朋友因故出現在金澤。小說從未揭露佐知子和憲一的關係究竟是什麼,只知道室田耐火磚公司因此給了轉職上班族的他很多廣告業績。


禎子猜想的版本很潔白,憲一沒想揭露此事,但佐知子實在太過害怕,怕到不得不把所有知情的人都殺掉,於是以憲一為首她之後殺了整整四個人。但該怎麼說呢,身為讀者的我挺在意那留白的。也許憲一是毫不客氣的勒索佐知子,拍攝那兩張照片的動機根本十分糟糕(畢竟沒要幹嘛,何必拍照,那時代拍照可不是現在拿著手機說拍就拍)。說不定即將離開金澤的憲一因此決定要敲一筆大的來收尾,而佐知子同樣想結束一切,只不過用的是不同方法。


她殺害鵜原憲一的手法最為漂亮,巧妙利用憲一正在占前美軍伴遊女郎田沼久子便宜,爽爽過著偽夫妻生活的日常。佐知子號稱要協助新婚的他,假自殺擺脫這段關係,但實際上是順勢把他推下懸崖殺了對方。乾淨俐落,就算真的被人發現有鬼,也有很大機率可以賴到田沼久子身上。


當憲一的哥哥宗太郎找上門時,佐知子再利用社長夫人的身分,讓不設防的他喝下摻毒威士忌。但事情來到這裡洞越來越大,佐知子殺人手法的水準也每下愈況,而且越來越倉皇,到最後已經像是為了補洞硬著頭皮蠻幹。


自知沒有未來的她走上無限接近自殺的自我流放,各自調查出真相的禎子與室田社長來不及挽留她,只能默默立於懸崖上,看著佐知子消失於波濤洶湧的冬日大海。當時就算想救也來不及了,重點是救回來又怎麼樣呢?她想成為的那個自己早已死去,死於那個好女人的標準如此封閉的社會。


看到結局時整個故事讓我想起了雷蒙.錢德勒的再見吾愛,該作描述一個努力從底層爬出來最終又跌回去的女人。零的焦點(ゼロの焦点)談的是一個曾經沾上髒東西,然後終其一生都籠罩在其陰影下。無論如何發光發熱,或者正因為她還渴望發光發熱,結果無法迴避破滅的女人。


小說對此的處理感傷而中性,對作者而言某些人選擇成為美軍伴遊女郎,是時代造成的悲劇。由日本男人帶領的社會先是衝向軍國主義與必敗之戰,隨後衰敗的社會讓某些日本女人得咬牙出賣自己才有辦法活下去。同時整個社會卻又把這群女人污名化並控訴其道德低劣,多麼的殘忍又不公平。


本書對此的描述相對中性,考慮到成書年代,我覺得是進步的(這就更別提當代的日本作家有時寫起故事來如何的厭女滿點)。最後我想來談談禎子這個角色,老實說她就是衰毛吧。


像她這樣和別人談戀愛都因為恐懼而維持不久,最後反而在相親後閉著眼睛嫁的例子,我不確定在那時代算不算常態。但實際上我遇過好幾位做出類似決定的長輩,所以……這樣決定婚姻對象在當時就算不普遍,恐怕也不是絕無僅有。


某方面而言我覺得這有一點自己選就要自己負責,但相親結婚的話就不是自己問題而是命這樣,好像比較能忍受的感覺。在那個婚姻對女性十分嚴酷的時代,或許這種錯覺能給人些許救贖,至少不是我的錯,有錯也是別人的錯,這一切都是命。


更有趣的是看得出來禎子雖然試著去愛憲一,但至少她在真的愛上對方之前,就先來個零的焦點了。剛開始她當然希望讓生活秩序回來,但發現不可能之後,比起喪夫又或者對未來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她更像單純想要一個答案。


即使知道兇手是佐知子,她也沒對真兇產生恨意,倒不如說湧出來的是強烈好奇心。從故事描寫看起來她真正想要的只是聊聊,期望能知道佐知子是怎樣的人、自己先夫又是怎樣的人,還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的時候想著禎子實在是非常冷靜堅強的女人,也不禁思考或許禎子一開始就不想結婚。但就和佐知子在戰後不得不成為妓女活下去一樣,禎子也只是在自己的時代裡不得不成為妻子才能不被社會排擠。


但轉職成寡婦這件事反而解放了她,不是說丈夫死了更好。而是她很誠實的意識到,這樣輕鬆不少。當下還輕鬆到不想(至少不是立刻)投入另一段婚姻,所以對丈夫同事本多的示好整個只覺得神煩,她都還沒想清楚以後要做什麼呢。


讀者不會知道看著佐知子消失於海上的禎子,之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也許她心底有其他更想做的事只是不敢去闖,更可能她根本其實也不知道未來該做什麼。但當一個女人為了守護名譽最終把自己逼上絕路時,另一個女人反而因此得到自己原先沒有期待過,甚至也暫時不知道究竟想不想要的自由。


這份差異實在令人感傷,關於社會規則奇怪又詭異的莫名其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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