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4日

點與線

和朋友約好去看台灣文學館的松本清張展開始緊急惡補,結果後來發現只是很簡單的陳設展就……小說蠻有趣的啦。點與線是在1958年甫一出版便震撼日本文壇,自此確立「社會派推理」這個類別的經典之作。


故事從實力派商人安田遇上料亭小雪的女侍們開始,平日向來大方的他順勢邀請她們用餐,結果吃得太開心差點趕不上預定的火車,一行人乾脆邊走邊聊一起去車站。沒想到他們卻在月台另一端看見料亭另一位精明能幹的女侍阿時,那當下她看起來正準備和男友。此前根本沒有緋聞的她瞬間變成八卦的素材,這本來也沒什麼,誰知過幾天卻傳來阿時與男友在海邊殉情的消息……


不用說警方也立刻介入,特別是阿時的男友佐山是某起貪污事件的重要關係人,這不免令人懷疑,這整件事真的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單純嗎?當然讀者要是真的單純覺得是殉情,可能作者反而會很困擾也不一定。


實際上這是個一看就有鬼的開場,問題在於要怎麼把細節裡的魔鬼抓出來?商人安田為什麼要製造這樣的「目擊場合」,他的動機是什麼,背後是否又牽涉到什麼更大的問題?同時人究竟是怎麼死的,又用上了怎樣的手法來完成這一切,同時製造出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雖然因為阿時和佐山實在死得太「整齊」,地方警局很快便做出這是殉情的結論。但名為鳥飼的地方警察眉頭一皺覺得不對勁,他在死者身上找到一人份的餐車收據。當然在兩人同行的旅程中一個人吃飯也不是說不可以,但熱戀中、感情甚至深到準備殉情的男女也這樣?這太詭異了,讓他忍不住想要再往下挖,也確實挖出了些許細節,可光只是如此尚無法得知全貌。


於是負責偵辦貪污案的團隊成員,警官三原就此登場。三原特定從東京前來探聽這起案件的細節,聽完烏飼說明後順勢接手這位前輩的質疑與調查成果。對目標是揭發貪污案的三原而言,這起謀殺案如果背後有鬼,而且火可以一路往上燒就太完美了。


不用說一查下去,自然會意識到安田準備好的、名為目擊證人的不在場證明怎麼看都很怪。連帶佔整本小說最多篇幅的,也就是三原如何東南西北的在日本四處跑,希望突破安田的說詞與那些搭配得得天衣無縫的證據。


這部分是很正經而且中規中矩的推理,結局也把謎團解個乾淨俐落,並直指背後彷彿無解的結構性問題,是如何不受影響的持續盤據在日本社會裡。犧牲部屬的貪污高官越升越高,而且底下永遠不缺可以利用的對象。同時世人也理所當然的接受這件事,好像事情本即應是如此一樣。


老實說因為後來實在太太多更為厚重精巧的作品,雖然知道加上時代補正很厲害,不過點與線(点と線)整體給我的感覺還是偏向不錯而已。可即使如此,安田之妻亮子這個角色卻意外讓我非常印象深刻。


讀到中段時我不是很能理解,安排三原沒頭沒腦的跑去鐮倉拜訪亮子是為了什麼。但看到結局我就懂了,嗯,沒錯,一定會好奇的,所以只是驚鴻一瞥也好,想看看這個女人啊。


身染肺結核餘日不多的亮子為人親切、溫和又有禮,淺淺淡淡的微笑是如此自然,好似不染俗塵的活在小巧可愛的房子裡和現實間疏離開來。但真相揭露以後,證實她才是整起謀殺案背後的操偶師。


亮子協助也許甚至是說服丈夫主動捲入其實無關於己的政壇貪污醜聞,精讀火車、船隻與飛機時刻表,巧妙利用班次的時間落差來製造不在場證明。不但實際參與謀殺案甚至還主動做出關鍵一舉,親自上場利用正妻光環哄騙受害者服下含毒的飲料。種種極端之舉甚至逼得高高在上的政府高官,都不得不親自出手,硬著頭皮動用權勢協助掩蓋罪行。


到頭來她不但清掉了自己默許、但也一直很怨恨的丈夫情婦阿時。同時當整起謀殺案看起來即將東窗事發時,她便拉著丈夫真正的殉情了。該怎麼說呢,實在是城府極深、好厲害的女人,如果沒有罹患肺結核的話她肯定不會如此扭曲。但或許正因為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所以就把內心所有的愛化作怨恨,以極度機敏歹毒的方式釋放出來。


連帶整個故事最令人玩味之處在於,安田對此究竟知道多少,又是怎麼看待亮子的行動?他是積極的配合還是半推半就不得不然,有沒有慢慢發現掌控權被奪走了?於他而言整件事究竟是自殺還是被自殺?他甘願嗎,他仍然還愛著亮子,又或者說他們之間有愛嗎?


這部分小說本身僅有暗示,但原則仍然留白,卻也正因為留了白才格外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儘管亮子扭曲殘忍,小說對此卻沒出現帶有厭女氣息的價值判斷,反而只有淡淡的感嘆與欽佩。對,那是惡行,卻還是無法不欽佩,畢竟她理所當然的押上自己的命。


私心覺得這是整本小說最超越時代的地方,幾年後我也許會忘記詳細的作案手法,卻忘不了這個角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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