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24日

反叛的科學家:一代傳奇物理大師的科學反思

八爪章魚系科學家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的書評暨散文集。當初沒仔細讀文案,甚至連作者是誰都沒仔細看,純粹只是覺得似乎不錯就買了,結果不只不錯,是非常好看。


因為書名和簡介我最初以為這是多位科學家的集合傳記,書中也確實有許多科學家生平與事蹟的介紹。但那是因為本作收錄了許多科學家傳記,以及科學與科普著作的書評,所以自然會提到很多這方面的事。實際上這是一本以書評為主加上些許散文的作品,而且戴森撰寫評論的風格是毫不客氣的幫讀者整(劇)理(透)大(光)綱(光),也因此,各位,有雷慎入。




讀的時候也能理解作者這麼寫的理由很實際,畢竟如果看倌根本不知道這本書是在講啥,那又怎能看懂他針對內容的評論呢?所以當然要把內容交待個仔仔細細,這樣才方便發表看法。當然除了針對書的內容,作為師從費曼的學界大咖,戴森直接或間接認識許多傳記的「主角」也是理所當然的。


書中那些信手捻來的八卦、咳,我是說耳聞與親身經歷也是一大看點。戴森的評論觀點明確、直接且言論一以貫之,讀者不可能所有的點通通都認同,但我想那正是思考的開始。本書出版於2006年,不過收錄的書評是十多年間集合起來的,所以作者加寫了不少後記,針對那些書評引發的回應做出答覆或說明。


戴森對很多東西都充滿興趣,這反映在他行文時總是非常旁徵博引,令人看得相當過癮。作為科學家與和平主義者, 他有些很核心的堅持,但也願意接受自己的堅持並非萬事萬物的終極解答。也或許人類根本不可能得到所謂的終極解,因為這宇宙總能不斷在人類所能理解的智識邊界推陳出新。


不過整本看下來仍然可以意識到,作者很多想法與理念都一以貫之,讀完也約略可以理解這位科學家的人格特質。這篇心得會分成三個主要區塊,分別就書中提及的科學、戰爭與和平,以及雜七雜八(爆)中我比較有感觸的部分碎碎念一番。


首先儘管這麼說有點微妙,不過戴森生得逢時,趕上了理論與實驗物理學的黃金年代並得以參與其中。這讓他既能親炙大師也能承先啟後,同時,呃,誠實的說,占了個好區位。有時事情就是這樣,但這無礙於偉大的研究就是偉大。


書中引用以賽亞.柏林的比喻來作為科學家的分類:刺蝟與狐狸。刺蝟專心致志於少數基本問題,狐狸則不斷遊走各個領域架橋鋪路。戴森覺自己就是狐狸,然後身為優秀的騎牆派,他也覺得原創性研究與應用研究都一樣重要。


他因此不否定簡化論,但否定只有簡化論值得研究這種觀點。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很偉大,不過羅伯特.奧本海默與哈特.史奈德,利用廣義相對論推廣出黑洞理論同樣偉大。因為那拓展了整個世代科學家的視野,真正告訴世人廣義相對論是什麼。


但微妙的是愛因斯坦不支持黑洞理論,甚至他晚年耗盡心力追尋能為萬事萬物帶來解答的統一場論,只因為他想追求一個終結一切的答案,卻忽略那可能讓人忽略太多東西。但事情不該如此,薛丁格方程式與狄克拉方程式都是美麗簡化論的成果,但問題從來不是簡化論不好,而是相信這宇宙只有一種理論、一種模式值得追求終究是微妙的。


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概念,也正是在這個理論激烈競逐的時代,人必得互相嘗試在衡平與妥協中追求好的方向。如同作者也認為數學家希爾伯特晚年時也陷入簡化論的陷阱,渴望運用有限符號與公理規則,利用推論的數學陳述集合來簡化整個數學。


但哥爾德的不完備定理的出現,最終證明這個方向並不可行。數學之中整體總是大於各部總合,每次形式化時都會產生問題,這些問題將會超出形式架構的限制進入未知的領域。但既然作者罵得很直接,自然也會引來批評,知名數學家桑德斯.麥克蘭恩,就反駁作者對希爾博特晚期研究的否定,認為希爾博特並非一無所獲,並直接批評戴森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覺得作者給予的回應真是精妙的筆戰功夫,那段大意是其實我們想的是一樣的,只是於我是華麗廢墟的事物,於你是留給後繼者的重要基礎。這回應實在讓人忍不住芫爾一笑,正因為有道理又聰明,同時又……挺嘴砲的。


同時身為專業騎牆派,戴森也傾向應該要綜合宏觀與微觀兩種看待世界的方式,人類才有可能稍稍貼近甚至更瞭解些許真實。DNA很重要,但生態與生物圈也很重要,當然在戴森寫這些書評的時代,生物學界已經流行除了分子生物學外全是落伍,而且可以丟到垃圾桶的迷思很久了。


年輕的男研究生甚至會喝醉酒跑到芭芭拉.麥克林托克的玉米田裡大吐特吐,可以說自以為是又無理之至。當然近幾十年大自然複雜的交互運作與影響,顯現出的力量越來越受到重視,分子與世界不再是相斥的研究領域。不可否認的是跟分子獲得的投資比起來,宏觀角度的生態世界獲得的資源與關注顯得十分不足。


我想或許現代的問題不再是無法兼固宏觀與微觀,而是如何改變當前盛行的這種一切向錢看的文化吧。不過再怎麼騎牆也有些東西不能讓,戴森在古典力學與量子力學上的觀點是標準的保守派。


他認為無法以實驗證明,而僅能透過數字佐證的理論,比如弦論並不具說服力(弦論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實驗,以在可預期的未來裡都不可能有技術,能讓人類偵測到重力子)。這整段描述超級好笑又引人深思,我要直接引述:


「廣義相對論應用在蘋果到星系之類的大型物體上,具有定義精準的位置與速度,因為蘋果與地球夠大,不用理會量子力學中提到的不確定性。而量子學描述原子與基本粒子的行為,量子的不確定性對此有重大影響,反而是因為原子和粒子夠小所以重力可以不用理會。這兩個理論將物理世界毫無重疊地畫分開來。


五十年前的我,比現在的格林還要年輕,那時的情況卻有所不同,正常的情況被翻轉了。在1940年代末期與1950年代早期,改革派的年紀較長,而保守派的年紀卻比較輕。年長的改革派計有愛因斯坦、狄拉克、海森堡、馬克斯.波恩,薛丁格等。


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套自認可以理解萬物關鍵的瘋狂理論,愛因斯坦有統一場論,海森堡有基本長度理論(fundamental length theory),波恩有名為互易定理(recoprocity)的新版量子論,薛丁格有命名為最終仿射場定義(Final Affine)的新版愛因斯坦統一場論,狄拉克則有每個狀態機率為+2或-2的奇特量子論版本。


這五位年長學者都認為,物理學需要另一場革命,就像他們在二十五年前所領導那場具有深度的量子革命。他們每個人都相信,自己偏愛的想法會是走向下個重大突破的關鍵下一步。


像我這樣的年輕人,看到這些著名長者出盡洋相,就變得保守了。當時年輕派的主角是美國的朱利安.施溫格與理查.費曼,以及日本的朝永振一郎。任何知道費曼的人都會驚訝地聽到他被歸類在保守派,但這個歸類是正確的。費曼的風格充滿熱血且絕妙的原創性,但他的科學本質是保守的。


三人都知道,他們從量子革命繼承下來的物理學有多棒,這個物理想法基本上是正確的。但他們毋須重啟另一場革命,只要拾起現有的物理理論並理出細節。我協助他們進行後期整理。我們努力的成果,就是現代量子電動力學理論(modern theory of quantum electrodynamics),這個理論正確描述了原子與幅射的作用方式。


這個理論是保守派的勝利,我們採用狄拉克與海森堡在1920年代發明的理論,以最小幅度的修改讓這個理論前後一致且方便運用。大自然為我們的努力喝采,測試這項理論的新實驗得出的結果,與理論推導的數據,到小數點後十一位皆一致,但年長改革派仍不相信。

在首次實驗結果公布後,我莽撞地找上狄拉克,問他對於自己二十五年前創造的理論所取得的重大成功是否感到開心。狄拉克一如既往地沈默了一陣子後才說,如果這些新想法不那麼醜陋,我可能會認為它們是正確的。這段談話就此結束。愛因斯坦對我們的成功也沒什麼感覺。」


老實說這整段讓我整個笑翻天,特別是看見每個大咖都努力尋找自己的萬事萬物解,企圖成為歷史唯一人的時候。當然會寫這段就要回到弦論來,總之超弦理論的假設是電子與夸克也許並不是最微小且不可分割的粒子,再放大的話其實每種粒子都是由更小的能量線組成,不同形態是基於不同的振動模式。透過數學推論弦論或許可以把廣義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結合起來。


幾十年後弦論登場,企圖展開新的革命,但老問題依舊,數學寫得很漂亮,可無法確切實驗,撞上無法解決量子力學測量問題的牆。科學家顯然比較不好說話,包括戴森在內不少科學家拒絕用數學代替實驗結果的論點,所以是否認同弦論這件事至今還在戰。


而且人性都是相似的,物理學家常常會刻意隱瞞自己的理論實際上無法檢驗,又或者觀察結果與理論相衝突的狀況。主要的策略有三種,一是號稱某理論在原則上可以透過實驗求證,但根本做不到,因為那需要一個銀河系大小的粒子加速器。


不過沒關係,雖然那超越人類當前的技術力,但也許以後人類會有這樣的技術,到那時就能驗證了。在那之前有數學嘛,數學很棒,是唯一可以解析世界、笨蛋看不懂的語言!只能說國王的新衣是一個優秀的寓言故事。


戴森也十分質疑,所以到底要怎麼找到重粒子?不管怎麼想都想不出可行的實驗,因為重力子和光子不同,交互作用比電磁交互作用小很多。如果想經由金屬表面的入射重力波激出電子行為來偵測重力子,可能得等待比宇宙年齡更久的時間才看得到,就務實角度來看根本空想粒子,但那是弦論的關鍵!


以上還只是第一招,再來則是免子戲法與轉移焦點,比如說提出一種技術說這可以驗證理論,但實際上只能驗證理論中很小一部分的預測。但如果不幸的即使是這麼小一部分的預測,在實驗中都證明不可行時,嗯……反正就很小一部分嘛,所以無法完整的推翻理論喔。


妳們不能因為有一小部分出錯,就想推翻整個理論!


第三種就是,指出親愛的理論裡面有一小部分可以測試,雖然其他部分還是沒辦法,但因為有那一小部分可以測試,所以整個理論通通可以因為測試得到驗證!喔,很好,話都你們在講。


該怎麼說呢,看著一個又一個範例,可以意識到人都有極限與盲點。有時反而是極度聰明的人更可能陷入某種幻想,渴望能靠自己推導出萬事萬物的真相並改變世界。甚至可能因此覺得所有與追求這份真相不同方向的努力都沒有價值,甚至是站在歷史錯誤的那一邊。


如果這些大咖的每個後輩都很崇尚權威,事情會更糟得多,特別如果後輩還得靠那些奇怪東西吃飯的話,某些人文領域的學閥現在就長成這樣子(比如台灣性別所,國外的話也是不挺跨運就很容易被全線封殺)。


所以說這本看著看著我也有點羨慕,因為科學至少還有實驗做為最後防線。丟出一堆數學計算成果就號稱那可以解釋一切無法服眾,就像老把醫療實驗的結果藏起來也無法世界大同。否認事實或許暫時有用,但無法永遠有用。


說真的我期待某些人文領域也能出現有常識的保守派發起革新,而不是邊焚燒世界邊說那都是錢不夠的關係。這會讓我聯想起那些世界史等級的實驗災難,比如李森科主義。洋相就是洋相,傷害就是傷害,科學研究跑錯方向是一回事,世界史又是另一回事。


我得說,現況看起來,跨運的社會實驗結果要不是根本無法驗證,就是驗證之後結果糟糕透頂。通常來說,這正是理論需要被重新檢視甚至推翻的時刻,至少正常思維應該是這樣吧?特別是企圖大規模施行於整個社會上、影響所有人的時候。又或者說,跨運還真的變成一種不容質疑與改變的宗教了?


二次大戰時自己是役男的戴森,終生都是和平主義者。同時也正因為曾經親眼見證二戰前的靖緩政策下場,以及之後希特勒造成的災難,所以他也堅持不想成為半吊子的和平主義者,於是本書中關於這部分的思索讓我感觸良多。


當然戴森自己是以較為安全的方式經歷二戰,因為科學專長他不用親臨戰場,而是在轟炸機司令部擔任分析員。這全要感念年輕物理學家亨利.莫斯利(Henry Moseley)的庇蔭,在1913年取得重要發現的他一戰時自願入伍,結果死於1915年的加里波利半島。於是二戰時英國政府決定,盡可能不讓同樣的事再度發生。


我對戴森在書中追憶身處那個裝死三零年代的感覺印象深刻,大家都是和平主義者,大家都不要戰爭,但也沒人認真思考所以要怎麼避免戰爭,更別提起而行動。堅持和平主義的喬治.蘭斯伯里在1931年到1935年擔任工黨領導人,與當時歐洲各國的和平主義者全部躺在那裡裝死。


外交政策消極,不重整軍備,沒有展開任何對抗希特勒的行動,甚至沒有盡心盡力支持和平主義。顯然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想像一個我就呼口號講理念,希特勒就會自動被感化變善良的完美理想世界。


遺憾但不意外的是,希特勒不但沒有變善良,反而還嗅到可趁之機,抓著英國大學生集體反戰的民調相信英國絕對不敢開戰,結果讓終不可避的戰爭來臨時變得更加可怕。


至於這段時間像作者這樣的年輕人在幹什麼?他們也知道自己國家甚至歐洲的這些半吊子和平主義政治人物很雷,不過,那個,他們還有甘地啊,甘地超棒的!結果就是:


「我們會說,若是我們有像甘地這樣的領導人,我們將會集結在監獄中,讓好戰人士感動。當希特勒將許多人抓進德國集中營並讓反對他的人士閉嘴時,我們持續以這種形式交談。然後在1940年希特勒進攻並佔領了法國。


我們就像1933年的蘭斯伯里一樣,面面相覷地面對和平主義的經典困境。我們在理論上仍相信非暴力道德,但我們看到了法國正發生的情況,也認定非暴力抵抗無法有效對抗希特勒。我們勉為其難地做出結論,我們最好要為國王及國家而戰。」


讀到這篇時我感觸良多,沒人喜歡戰爭,但有時事情就是這樣,終究得選擇的,成為人或者不成為人。如同作者下了結論,1930年代的英國證明了半吊子的和平主義,比完全不支持糟糕,那只是懦弱。


和平主義者若想要在未來挽回形象並發揮作用,將需要更強大的勇氣、行動力與政治智慧。但即使是曾經如此受到推崇,擅於在帝國統治與印度群眾中取得平衡,不斷巧妙進擊成功領導整整三十年不合作運動的甘地,在印度獨立之後仍無法處理竄升的民族主義與內部衝突,最終死於暗殺。


當理想從個體思考演變為一種政治運動時,執行的難度將會以等比級數攀升,中間可能出的錯更是難以計數。經歷過二戰的戴森一生都是和平主義者,但也正因為經歷過二戰,所以他並非那種白痴和平主義者,而是明瞭必要之惡存在的和平主義者。


顯然他終其一生都不斷思考更好的可能性,以及更紮實可行的路線。當然那很困難,戴森其實也無法為此提出什麼偉大解答,那問題總是會回到第五號屠宰場。但即使知道那很難也不願放棄,不斷思考可能性的努力我很喜歡:


「每個認真思考現代戰爭意義的人,遲早都得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非暴力方式是否能取代我們現在所走的路線。非暴力方式是否能夠成為美國這種大國的外交政策?或者這只是少數宗教人士才有的個人逃生路徑,而這群人還受到願意為自己生命而戰的多數人保護?」


又或者,一群自私自利的人,在那邊為自以為更高尚的道德自HIGH?當然美國人在思考諸如此類的事總是比較有餘裕,我個人不推薦台灣人如此天真。但並不代表不應該思考此類議題,問題只是要時時注意,自己是否成了那一大排半吊子白痴和平主義歷史俱樂部的新成員?


本書讓我有個體悟,那就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又或者說一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不該因為自認是對的就目空一切,還要求全世界不計一切代價配合自己,並理所當然的燃燒他人作為祭品。


正好相反,尊重擁有相同目標的異見者,正視自己主張在現實中的可行性與道德爭議,持續思索可行的作法,務實的追尋真正能實現理想的道路才是正論。而所謂的務實也包括,不沈醉在夢裡,面對真正危急的關頭願意在危機中挺身而戰,或至少能夠做出等量的貢獻與犧牲。


這才是讓人尊重的理想主義者,不然也就只是哭鬧的屁孩或巨嬰。


看看這段:


「我記得在1940年與父親的一場對話。那時法國退出二次大戰,只剩英國面對德國孤軍奮鬥。我感到洩氣與沮喪,但父親卻讓人討厭地十分雀躍。我說情況變得絕望,我們不可能贏得戰爭。我們的選擇只剩下投降,或永遠打下去。


父親說,不要擔心,堅持下去,最後一切都會好轉。他說,我們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的行為舉止得宜,然後全世界都會站到我們這一邊。我不相信他,但他確實是正確的。


我們的確讓自己的行為舉止得宜,然後在兩年之中,全世界都站到我們這一邊。我們並沒有把全世界的命運擔在自己肩頭上,而是成為碩大聯盟中的次要成員。聯盟剝奪了我們的行動自由,但讓我們以合理代價達成我們的目標。」


我國中時期想過類似的事,還寫在當時的小說裡,用極度天真的方法達成,不,我現在不想面對那部作品。可該怎麼說呢,這本書某方面而言讓我有些釋懷了。不管是中二病還是大二病都值得生一下,問題是別太久。而通常只要持續看持續想,這種病本來也就沒辦法生太久。


或許有些事確實要從天真開始,問題在於也要認知到那一切無法同樣以天真終結。老實說台灣要成為窮兵黷武的侵略國也未免太有難度,該提升的是憂患與防衛意識,所以大國知識份子在這方面的省思對台灣人沒那麼實用。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作者藉由比較兩名二戰時期的德國軍人,來帶出自己對尚武文化的省思。那兩名軍人分別是作戰部部長阿爾弗雷德.約爾德,以及赫爾曼.巴爾克(Hermann Balck)。他們一個在德國本土為希特勒策劃各種軍事行動,一個則在戰爭前線盡情發揮所長。


約爾德多數人應該比較熟悉,巴爾克就算我此前有聽過肯定也忘得差不多了,不過他的經歷排出來還真的是讓人很佩服的指揮官。機動步兵軍團在他帶領下,先在1940年入侵法國取得決定性突破。接著又在東線上表現絕佳,不斷給俄軍難看。


1945年巴爾克帶領部屬展開最後一戰,拖住俄軍然後抓緊時間撤退到奧地利向美國投降。他在戰後拒絕配合美國的歷史計畫分享回憶,直到1979年他八十五歲才同意接受採訪談論戰時經驗。


也是因為這些訪談讓人意識到,這位阿伯講話真的很有趣。他分享了許多自己的帶兵之道,比如說面對比自己多的敵人,就要比敵人更快速動員。既然知道軍團要過河,就要顧好空中防禦,同時每個士兵都要學會使用橡皮艇。


實際上當他率領部隊在1940年到達默茲河時,原本應該在那裡協助的工程師根本沒出現。看吧,如果當初沒做相關訓練就不可能繼續進軍了,步兵就是需要全方位訓練,什麼都要會啦!


老實說我自己在工作上見過很多人,極度的謹守本份又或者說捍衛本份,但凡感覺不像自己工作的就什麼都不想學,生怕自己因此多做什麼就虧了。但說真的這種人往往都離過勞很遙遠,能力實際上也廢得可以,但就是覺得所有人都欠他什麼。對於他者的人生哲學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說自己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現代因為工作型態變化,要不是無限擴張本職範圍,就是將無關本質的工作過度堆積在個人身上,甚至也許那個本職原來就過重,上述種種情形造成了嚴重的過勞現象。於是能者多勞的論點也常因此被批判,畢竟過勞真的是嚴重問題。


於是我只能說如何分辨什麼是自我提升,什麼又只是躲在對過勞的旗子底下擺爛有其重要的一面。當然巴爾克先生的意見還沒結束:「在前線指揮的精髓就是,指揮官要親自出現在關鍵地點。若不這樣,就不會成功。」


不,重點是您怎麼知道關鍵地點在那裡啊!(大哭)


「大多數人都認為攻擊會造成更多傷亡。千萬不要這樣想,其實攻擊才是代價比較低的行動……追根究柢,這主要是心理作用。在攻擊行動中,部隊中只要三至四個人發動進攻即可,其他所有人就只要跟隨在後。


在防守中,每個人要獨立堅守崗位。士兵不會注意鄰近的其他同袍,只會注意是否有東西向他逼近。士兵常常無法了解情況,這就是為什麼他很容易被剷除。沒有比防守失敗更高的傷亡狀況了。


因此,要儘量攻擊。不過攻擊也有個缺點,因為所有部隊及人員都在行動,統統必須勇往直前,這是相當累人的事情。不像防守時,還可以找個散兵坑躲起來睡一下。」


「沒有固定的計畫。每個方案、每個模式都是錯誤的。沒有兩種情況一模一樣。這就是為什麼軍史研究可能非常危險。這裡接續產生的另一個原則是:同一件事永遠不要重複做兩次。即使某個方法曾經對你非常有用,第二次用時敵人就會調整了。


所以你要想出新方法。沒有人只經由模仿米開朗基羅就能成為一名偉大畫家。同樣的,你也無法只透過模仿就能成為偉大的軍事將領。它必須發自內心。總之,軍隊指揮是門藝術,有人可以做到,而大多數人則無法學會。畢竟世界上也不是到處都有拉斐爾這種人。」


一路看下來真的是蠻有趣又討喜的,感覺如果非打不可的話,還是跟這種才華洋溢且追求事半功倍的常識人指揮官比較好。在作者筆下巴爾克仗打得很好,不斷破解難關是他的職業樂趣,但該怎麼說呢,這也就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相較之下約爾德則有如德國Soldatentum精神的典範,照戴森說法這個詞在英文中沒有可以直接對照的字眼,只能意譯為「將軍人專業當作宗教信仰的職業精神」。約爾德就是懷抱著這份精神,所以從不質疑希特勒的政治決定,而是不斷透過自己的專業為希特勒達成他恐怖的目標。


約爾德曾經打算辭職並自請上前線,但都被否決,於是他就繼續在自己的位置上作為軍人,無怨無悔的為第三帝國奉獻。戰後約爾德因為他在戰略上的貢獻(調度整個德國繼續戰爭)被判處死刑,巴爾克因為他只在戰術上發揮所長,而社會及法律皆同軍人正當履行自己的職責應該受到尊重,所以並未受到追訴。


當然若要提及紐倫堡大審的正當性大概可以打個上百年筆仗吧,一路打到這不再是個問題,或者有更被重要的新問題蓋過去為止。戴森不談這個問題,而是談他在這兩人身上看見的差異。


他指出對Soldatentum的堅持以及整個德國社會對此的推崇,如何反過來傷害身處結構中的每個人。優秀的軍人值得尊敬,但要尊敬到什麼程度?不要只把工作當作工作,賦與重要意義很重要,但該為參與戰爭賦與什麼意義呢?也許還是只當工作就好?


這其實是某種兩難,一個國家需要在戰爭時能派得上用場的軍人,但如果過於推崇這些軍人,就可能像二戰的德國這樣,最後讓災難變成一顆大雪球,只因為當中有人實在太過「敬業」。就像戴森在不免思考,南北戰爭時如果邦聯軍不那麼崇拜以李將軍為首的軍人並崇拜尚武文化,能帶來什麼比較正面的變化嗎?


我喜歡作者最後給的那個比喻,給海軍上將和拳擊手同等的尊重,如果他們都在自己的領域做得非常好的話。適度,不要過量,確實這說來容易做來難,更別提當國家需要英雄與安慰劑時,過度便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即使如此我仍然認為作者的這份掙扎很重要,我們依然可以繼續為巴爾克的戰績感到振奮與佩服,但適度就好。如果油門催下去是通往Soldatentum的話,那還是不要了吧(當然現在的德國廢到不能再更廢,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啦)。


如果要說本書對於戰爭的省思哪邊最讓我感觸良多,那就是戴森是親眼見證二戰與冷戰的和平主義者是怎麼活的,而且他還參與其中。那種兩難是直接在他面前撞上牆,於是身為務實的人,他非得不斷修正自己內心的理念與現實的差距。這種修正令人佩服,某方面而言也是十分值得當今這個瘋狂世界參考的高度。


他觀察到,法國人覺得一戰很恐怖,英國人覺得是超級悲劇。但德國人則相信要不是有人扯後腿,他們本來會贏也應該贏的,德國應該要變得非常偉大。問題或許正出在這裡。弗里曼.戴森的岳母吉塞拉一生都住在德國,多年前他給了她一本雷馬克的西線的戰事。


「她表示這本書真棒,為什麼當初出版時不讓我們看呢?那時希特勒的時代還沒來,但他們卻告訴我們這本書令人作嘔也讓人羞愧,正派人士不應該讀這本書。所以她那個時代的正派德國人,即使不是納粹,也都沒讀過雷馬克的書。過去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現在我知道了。」


同樣的問題不只出在戰爭上,而在各式各樣的領域上。


前幾年每隔一陣子便會看到針對美國核武管理系統老舊落伍的批評與嘲諷,但我想有些批評極可能忽略了1995年夏天針對美國未來核武庫(nuclear stockpile)的技術研究計畫,也就是戴森參加的那場研究。


當時的計劃結合學術界科學家與武器實驗室的核彈設計專家,目標是確認假若以不再改變原有設計,也就是說不再做新創與設計的前提下,有沒有辦法針對核武庫中那些核武零件的劣化及衰變進行改造。當時這批核武領域最優秀的專家仔細研究探討,最後以全體一致達成結論:即使不再進行核武測試,依然可以維持可靠的核武庫。


要注意這批達成全體一致意見的人,包括四位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的專家。他們職業生涯的專業就是核武,知識與技藝皆超絕精湛。而做出這個結論某方面而言,是替他們這份工作的未來畫下句點。但不計政治,以科學角度來看他們都同意研究結論確實可行。


這個研究計畫的結論讓美國政府決定,停止實際製造並進行新一代的核子武器測試。而這是自1960年代以降渴望縮減核武、進一步讓核武從世上消失的理想之延續。那是在見證核武的可怕,在冷戰與核子末日陰影下長大的一代人們的期盼。消除戰爭很困難,但從消除核子戰爭開始或許會比較容易。


總之如果要打的話,但願第四次世界大戰的武器不是石頭與木棒。


我想這或許正是美國核武庫在維持與營運上的技術驚人「古老」的原因,不知道因由會覺得很可笑外帶點莫名其妙。但知道原因的話,會意識到那當中蘊藏了多大的政治願景,同時又是由怎樣嚴謹的程度與精湛的技術支持來實踐。很智障的狀態,很智慧的原因。


現代核子戰爭的威脅仍在,但已非世人心中最大的陰影,這是因為有很多前人做出各式各樣的努力去扭轉歷史前進的方式。他們沒有完全成功,但若要說這群人真的做到了什麼,成果就顯現在美國核武庫曾經古老的管理技術,還有烏克蘭戰爭開始後不斷流出的俄國內部情報:妥善率很差,保管品質不好,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用。


當然這個決策其實只撐到作者寫下後記的隔一年,2007年美軍決定以可替代核彈頭技術取代傳統核武,並預計將核武總數縮減到三分之一。戴森認為這麼做也有其道理,卻是在政治上走回頭路。


處於歷史迷霧中的我們仍然看不清,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另外2019年美軍也換掉了高齡55歲的IBM管理系統,畢竟要找到真的有辦法徒手修那些老零件的工程師,在1995年之後也變越來越不容易。無論如何,人依然得試著踏實追求正確的事。


2020年過世的戴森大概也很難想像烏克蘭戰爭的爆發,重新讓新世代的人類第一次體驗到核子戰爭也許真的會來的危機感。微妙的是古老的綏靖主義也披上新穎詞彙再次復生,厚著臉皮要所有人與手握核武的瘋狂獨裁者妥協,任憑其把烏克蘭當作一塊布丁吞下肚。


這世界本即特別體貼有權有勢者,但某些言論仍不免令人懷疑講這話的人是否不但自己沒骨頭,還覺得沒骨頭任憑惡行宰割的世界比較美好。新世代甚至得瞠目結舌的看著哈伯瑪斯這樣的大哲學家,用各種話術包裝本質上差不多就是「我都這麼老了你們不要來亂,害我還要經歷核戰」的丟臉言論。


但我得說烏克蘭戰爭或許是一個關鍵點,一個當今世人能否繼承歷代理想主義者宿願,朝消除核武危機更進一步的關鍵點。現在該做的應該是硬起來,用實際作為警告世上所有的獨裁者:


即使你這混蛋手上有核武,也不會獲得全世界的妥協與屈服,更不可能換來些許尊重。絕不該讓會吵的傢伙吃糖吃到飽,因為這種人在真正長大前只配得到鄙夷。


當然扯到核彈便不免讓人思考科學與道德之間的關係,愛因斯坦相信唯有提升人類整體的道德方能避免以科學為惡。數學家哈代則寫過:若科學發展傾向於加劇現實中的貧富不均,或是更直接地促進人類生活的毀壞,就會被認定是有用的。這句子寫於戰爭時期,但意義不僅限於戰爭中適用。


我想這不是左或右的問題,而是究竟該如何改善現狀?能否敏銳的意識到結構性問題,思考該如何與之巧妙的互動,追求更好的可能性,同時防弊,降低可能的破壞程度,以及盡量不要成為想像的1%。


當然想要一口氣追求完美境界以眾人之事而言不太可能,真正會發生的往往是在相互踐踏中,想辦法走出一條比較好的路。所以我現在會覺得,比較務實的應對,應該是去看邊緣正在發生什麼,邊緣與邊緣的推擠發生了什麼。然後探討那是否真能帶來正面的建設與創造性破壞,還有是否真的利大於弊。


生物學家霍爾丹說過,「保守人士幾乎無須恐懼自身理性臣服於激情的那類人,但他要當心自身理性變成強大激情的那類人。那些人就是舊時帝國與文明的破壞者、懷疑者、瓦解者與弒神者。在過去,伏爾泰、邊沁、達利斯、馬克斯就是這類人,但我認為達爾文也為科學領域中同樣堅韌的理性提供了範例。」


看到這段時,我想起一秒簽署Declaration on Women’s Sex Based Rights,外帶被砸車的理查.道金斯。


一路東拉西扯的寫到這裡,其實只提到書裡的些許部分,本書中有趣的東西實在太多,還是推薦自己看。不過底下還是要繼續扯一些自己特別喜歡的部分,第一個首先是關於自己所生活的時代如何影響人的思考,而思考受到影響的科學家又是如何建構出新的科學理論與探索方向,這整個是非常有趣的。


雖然如果可以當然是想實際看戴森評論的那本書,但如果沒辦法的話,有寫得超詳細的介紹也很棒。書中介紹了法國科學家亨利.龐加萊以及大家都知道的那位愛因斯坦,是如何在十九世紀那個政府與人民都極度在意時間的社會氛圍中,追求自己的科學事業。


對時間訊號的整合最終推動兩位優秀的科學家前進,只不過一個是體現在繪製法國地圖,一個則是走向提出相對論的道路。繪製法國地圖這看起來沒什麼,但實際深入會發現那其實很不簡單,因為精準的地圖需要精準的經度,而精準的經度並不是理所當然就會有的資訊。


那需要當地時間與巴黎時間做比對,相關資訊從有線傳輸到無線電是技術的日新月異。如何應付如訊號因為耗損或者環境噪音的影響,怎麼把一切誤差通過計算加以消除,全都需要專業技術與知識。地圖的準確性與時間訊號長距離傳輸的準確率密切相關,要想達到這一切,負責人絕對不簡單。


剛能做到這一切的時代,不意外也是對時間準確性狂熱的時代,同時更是舊典範可以被推倒的時代。在這當中有些東西甚至是全新開始,每座城市的時區該如何決定?甚至,可不可以不要再用六十進化制了,通通改成十進位如何?當知道有些世人習以為常的事情,當初竟然是那樣決定的不免令人芫爾。


不過就像橫亙這整本散文集的兩端拉扯一樣,這篇最終也走向經典的衝突,引領科學前進的究竟是工具還是思想?是唯物還是唯心?當然貫徹本書的另一個宗旨是,凡人的選擇.專業騎牆派,反正再怎麼說總比教條主義要好啦。


戴森覺得最後龐加萊沒能在科學上產生創舉,而愛因斯坦則建立相對論的理由,在於對「乙太」這個概念的處理有決定性的差異。龐加萊十分愛惜舊理論捨不得推翻,而愛因斯坦則是在覺得那不可靠的時候,就直接整鍋掀了。


然而和上面的保守與進步之爭相反,愛因斯坦當時掀鍋的決定是對的。乙太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就只是充滿舊日風情的偽科學而已。看到這裡我不禁感嘆,也許真正流動的從來只是流動本身,真正有問題的是「怎樣一定對」,而且執著到聽不進其他聲音。


但當然關於工具引領科學前理論進的方向不見得全然美好,本書另一篇書評談論人類在1932年競爭建造第一台粒子加速器的故事。1920年代之後物理學界開始追逐新方向,也就是想確認原子核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


很多談論當時理論物理學進展的書籍會乾脆跳過這一段,但實驗科學家在此的貢獻絕不小。這故事有點會讓我想起談英、澳、美三名跑者,競爭突破四分一英哩世界紀錄的完美的一英哩,那也是很迷人的故事。


打造第一台粒子加速器的主要競爭者,在當時是英國的歐尼斯特.拉塞福的卡文迪許實驗室,華盛頓卡內基研究所的梅爾圖夫、麻省理工學院的羅伯特.范德格拉夫,以及柏克萊加洲大學的歐內斯特.勞倫斯。在卡文迪許實驗室中真正負責打造加速器的,是加塞福兩位學生約翰.考克勞夫以及歐內斯特.沃爾頓。


但這故事有意思的點在於,和現代那種工作狂形式的衝刺不同,從紐西蘭來到英國的拉塞福有著故鄉本色,他很家父長式的照顧學生,而且嚴令每天六點下班,時間一到就鎖門不給加班。每年要休四次兩星期長假,期間當然還是鎖門,大家都去給我放假。


因為拉塞福相信創造力來自於美好的日常生活,而且研究者應該要家人共處並經常享受假期。這放在生活節奏高速的現代來看根本天真,但那是紳士科學家時代的尾巴,所以這些強硬的老派作風仍然可行。


所有的事都得在上班時間努力做完,下班時間就滾去休息吧。但除去不准加班這個不知道究竟算不算限制的限制,真正的限制還包括拉塞福很小氣,所以經費十分受限(但那是經濟大恐慌時代,不管是哪裡的實驗室都差不多小氣)。


同時卡文迪許實驗室建築老舊,包括門在內什麼都小小的,打造機器時得要想辦法做出能在空間不大的室內使用的版本,加上時間限制,兩名學者可以說為此吃盡苦頭(當然美國的團隊也都各有自己的限制)。


但無論如何拉塞福的團隊還是贏得了這場競賽,儘管沒差多少時間以後,美國團隊開發出了更加優秀的機器,但時間競賽裡就是只有一個第一名。造成這個差距的理由是什麼呢?戴森覺得,答案可能是其他團隊的主導者喜歡的是製造機器本身,所以他們很用心想要打造出一台好機器。


可是拉塞福熱愛的是物理學的全新可能性,所以當他知道克勞夫和沃爾頓已經打造出能用的版本,不過還想磨到更好的時候,馬上把他們罵一頓。這時候應該要趕快來實驗看看會開出什麼美麗的花朵啊,那不才是真正的目標嘛!


是喜歡開新機的阿伯呢。


結果他們第一次實驗就成功用氫原子核,把鋰分裂成氦原子並得到了三十倍的能量。那天拉塞福樂得在旁邊當助手A不斷做實驗,物理學界也正式迎來大機器與大計畫的時代。這是那種烏龜因為有一個比兔子更加遠大的志向,所以最終贏得競賽的故事。


堅持不加班、適度休息與家庭價值,最終仍然贏得競賽成果的作法,用現代眼光來看有其時代與背景因素很難複製。但不管拉塞福的管理哲學究竟有沒有更好得打上問號,但總之拉塞福學生中拿到諾貝爾獎的比例高得驚人,這當然也包括打造出加速器的考克勞夫與沃爾頓。


然後拉塞福自己的名字,甚至沒出現在世界第一台粒子加速器的論文上面,這樣的人確實是值得欽佩的實驗室領導者。當然現代的的加速器已經成為一場跨國的軍備競賽,加速器與偵測粒子的附屬設備已經複雜到,再厲害的科學家也很難通盤理解整個實驗計畫中的每個面向了。


一個實驗至少十年起跳,需要幾百個高度專業的研究者投入。不管是理論還是技術都變得極度特化,結果就是整個領域變得很破碎也很寂寞。人類真的就是會打造制度來奴役自己,但想追求更好的未來有時卻也無法不這麼做。


是說閱讀本書之前一陣子,正好和朋友在討論牛頓對鍊金術的研究到底是不是認真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討論的結論是,一切全是阿宅科學家為了追求一頭粉紅色獨角龍,最後因此成為鑄幣廠廠長的妄想勵志故事(好吧,我的錯,如果有人對這個妄想感興趣的話可以講一聲,有空整理丟到噗浪上 <- 欸)。


但總之那個研究是認真的,不過那是牛頓年輕時代在劍橋大學做的研究,三十五歲以後他就停止在這方向繼續下去。至於為什麼會對鍊金術感興趣,也許是因為當時牛頓想要理解世界。有些東西比如重力這個他有辦法解釋,但有些當時尚無法解釋,比如生命的力量,植物的力量,以及性的力量。


對這些問題的疑惑,讓牛頓嚐試從神秘學的角度切入想看找不找得到解答。當然顯然他沒有在這塊上得到什麼偉大的結論,這領域後來交給了不擅長數學的達爾文。但我覺得本書提及的故事裡,最有意思的是關於牛頓手稿的故事。


牛頓手稿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繼承關係,被不肖繼承人、希特勒的英國好朋友莫利斯爵士分散隨便亂拍賣。作者就讀劍橋大學時,曾經親耳聆聽經濟學家凱因斯在一場演說裡談起這些手稿的故事。當時凱因斯的身體十分虛弱,於是他在躺椅上對著圍在他身邊的少數學生述說整個故事。


1936年那個爛人為了金援英國法西斯聯盟,決定把牛頓手稿拆成三百二十九個品項拍賣。凱因斯知道這代表什麼意義所以做出警告,並親自參加拍賣會盡可能買下他力所能及的手稿。後來凱因斯把自己買下的手稿都捐給劍橋大學,也希望能永遠留在那裡。


當時凱因斯沒買到的大多被一家美國財團買走,但還好事情沒有變成最糟的這裡賣一張、那裡賣一張。除了凱因斯外,美國的股票分析師羅傑.巴布森集中收藏重力有關的手稿,目前這些手稿收藏在美國麻州衛斯理學院的巴布森學園圖書館。


耶魯大學的東方學家亞伯拉罕.亞胡達感興趣的是神學論文,所以傾力收集這部分。相關手稿目前收藏在耶路撒冷猶太國家與大學圖書館。結果到頭來賣到美國的部分相對「安全」,反而是賣到法國與瑞士的少數手稿現在消失於公眾眼前。然後這也是為什麼劍橋的牛頓手稿以鍊金術領域為主,所以八卦就是凱因斯喜歡鍊金術 ~(爆)


好啦,這是開玩笑的,考慮到凱因斯戲稱這時期的牛頓是兒童魔法師,買下的手稿部分又包括自傳,所以他應該是對牛頓的成長、思考與科學研究思路很感興趣。力學的部分後來出成了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神學又離科學太遠,這樣的話就是買鍊金術的部分了。


不過提到科學家傳記,作者從自己知道的角度談愛德華.泰勒與歐本海默的部分都相當動人。相較於過往知道的公眾形象,我真是想不到歐本海默,原來是有如引爆趨勢裡提及的「連結者」那樣特質的人。


身為優秀科學家的同時也把其他人的事放在心裡注意著,竟然可以替每個拿獎學金到美國留學的外國學生,推薦最適合他們的大學去處與指導教授,甚至不限於理科領域,這無論腦袋、胸襟還是交友廣闊度真的和普通人很不一樣,難怪曼哈頓計畫會找他主持,人脈力一流啊。


而身為氫彈之父的愛德華.泰勒,他的公眾形象偏向負面,但作者透過個人經驗說明,即使做出別人不喜歡的政治選擇,但泰勒仍然是值得敬重的科學家。哪怕他本人和泰勒幾乎每件事意見都不同,但在權力關係不對等的研究裡卻依舊受到友好與尊重。當看到作者做出泰勒確實是被妖魔化的結論時,我內心湧起了很深的感觸(當然另一個問題就是,他是優秀的白男科學家,看到的世界一定特別友善)。


看得出來戴森其實不太喜歡那些以科學家負面八卦作為賣點的傳記,只是說他也知道不能完全否定這個角度的觀察,所以頂多就是稍作批評。另外看到他對自己不否認心電感應的事引起超負面迴響的事非常驚訝,有很多意見認為他應該要堅壁清野的否定諸如此類的事。


可是不想做的事就是不想做喔,我喜歡戴森這樣的回應。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小精靈是一回事,但不管相不相信,只要人們繼續努力的杜絕迷信,透過理性與感性的配合,把那些科學上的騙局與誤會全部糾正,那麼剩下來的東西,或許就是新科學的開始,這樣一想不也和反對偽科學的努力是殊途同歸嗎?


反叛的科學家:一代傳奇物理大師的科學反思(The Scientist as Rebel)裡寫了很多很多有趣的內容,畢竟是書評兼散文集、作者又超有料,所以整個豐富到滿出來。即使不可能每件事想得都一樣,但讀超來超級有趣絕對無庸置疑,至少我自己非常非常喜歡啦,大推薦。


AP連結:反叛的科學家:一代傳奇物理大師的科學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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