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迷惑程度如同主角雅各．辛格在紐約地鐵上驚醒的瞬間，上秒他還和同袍身處越南叢林裡講垃圾話，突然間遭到越共與怪病襲擊。不過，好吧，現在他想起來了。越戰已是幾年前的事，他早退伍還離婚，目前在郵局工作，和同事交往，定時找醫生看PTSD……等等，剛剛開過去的電車上有個沒嘴的人形怪物？
片頭的戰地描寫亮眼，後面從主角驚醒到離開地鐵站為止，整段展開直接讓電影票在我心中回本，這還只是開場而已。當然在心理驚悚路線大受歡迎的現在，這部三十多年前的電影劇情講白了已經沒有很新鮮，但導演阿德里安．萊恩（Adrian Lyne）和編劇布魯斯．喬爾．魯賓（Bruce Joel Rubin）真的把這故事講得非常好，製作又十分高明，於是如今看來仍然非常優秀。
電影開場從越戰跳轉到和平紐約，就已經把懸疑拉到最高點，電車上的乘客看起來都很詭異，甚至好像還有觸手？但主角雅各硬著頭皮離開電車，進入空無一人地鐵站這發展同樣令人不安，更糟的是那個出口還被鎖起來了。
沒辦法只好走軌道，又是一個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討厭決定。更糟的是當有電車來時還沒開始慶幸不會被撞到，就在車上看見人形怪物對自己致意……根本嚇都嚇死了，在電影院裡看驚悚指數更是大幅提升，
當然看到這裡不免疑惑，所以越南去了哪裡，主角是真的回到紐約了嗎？車廂內的觸手和電車上的怪物是怎麼回事，雅各是回國、穿越，還是身處夢境？接下來的劇情看起來比難以回歸社會的越戰老兵狀況好得多，雅各雖然還是得了PTSD，但有定期看心理醫生。
擁有博士學位的雅各可能因為創傷放棄學術之路，選擇進入郵局從事藍領工作。他也和太太離婚了，而早在他參戰前便意外過世的兒子加百列，至今仍會喚起他深沈的傷痛。不過即使如此雅各仍和同事耶洗別發展成穩定關係，在社會裡好好活著。
嗯，至少在他做那個越戰惡夢以前，應該是有好好活著的吧。但在那之後一切漸漸變得不對勁，他還是持續在生活中看見那個動作詭異、沒有嘴巴的人形怪物。他的物理治療師和女友耶洗別有時很正常，有時又好像哪邊怪怪的。更糟的是他發現自己的心理醫生竟然失蹤了，醫院還說他的病歷根本不存在。偶然一瞥竟然還看見護士的真面目是個怪物，努力想逃出去時還被各種追補……
好吧，這已經不是越想越不對勁，這是真的非常不對勁。很明顯有個什麼在監視並企圖介入雅各的生活，他聯絡上越戰時期那些曾與自己講垃圾的戰友，赫然發現他們都跟自己一樣，生活裡鬼影幢幢，不斷看見幻覺碰上怪事，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在越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他們真的曾經在越南被做了什麼，那背後勢力很有可能是政府的情治單位，對啦，很陰謀論，但現況已經嚴峻到讓人意識到幕後黑手很強大，至少汽車炸彈可是真的爆炸了。很明顯，我們肯定在戰爭時被政府惡搞過，那場造成意識中斷的戰役究竟怎麼回事，我們會不會都是人體實驗的受害者？
不過話說回來，知道自己是實驗受害者後反而比較安心一點，這世界終究沒有鬼。重新回到戰友之中感覺踏實，大家說好要提起集體訴訟，也找到願意接手的律師。問題只是話又說回來，如果真的是政府搞出來的，那算個命結果人家說你應該已經死了，還可以一笑了之。
參加派對會出現魔鬼，突然發高燒，燒到必須把人脫光浸到裝滿冰塊的水裡，這到底什麼病？ 究竟是政府胡搞了這群越戰老兵的的大腦，還是真的有鬼？在越南受重傷的畫面閃回是真是假？
當從夢中夢醒來，發現自己其實沒和前妻莎菈離婚，而且已經意外死亡的小兒子加百列也沒死時……這種時候只要笑就好嗎？我的大腦出了點問題，但其實生活還是非常美好？原本義憤填膺說好要一起對抗政府陰謀的同袍，突然沈著臉一一退出，而且不願意理由。政府擺平了他們，而下一步就是要來擺平我？
一群穿西裝的男人企圖綁架雅各，雖然成功脫逃，卻因傷被送往全是怪物的醫院，再次被告知你已經死了，那我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送進醫院以後竟然一路被推到恐怖的地下室，裡面通通都是感覺無比瘋狂的怪物，當想著這下死定的時候，突然間自己其實是在有如天使般的物理治療師診間。
很安心，但為什麼治療師講出來的話總覺得都語帶不妙的玄機？問號越來越多時，終於殺出軍方科學家邁克親自向雅各說清楚講明白。邁克原本是藥頭，被逮到以後不得不與政府合作，被派往越南製造能激起暴力衝動的藥物「梯子」，誰知道第一次實驗的結果卻引發慘烈的自相殘殺，所以事情就是這樣？
那所以現在到底是現實還是一場夢，又如果全都是夢的話是為什麼，醒來以後會變成怎麼樣？其實電影伏筆放得夠穩，所以看著看著觀眾也會慢慢推測出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整個故事依舊懸疑得恰到好處。
雅各一連串追尋，與其他角色形象的不斷翻轉都十分精彩。有些事越來越明顯，但也有些事明講之前很難確定，重點更在於最後究竟如何？一路看下來難免對故事會怎麼收尾越來越著急，而當真的看見結局時，我忍不住哭了。
其實中場雅各的物理治療師路易引用的， 14 世紀基督教神秘主義者 Meister Eckhart言論就已經點題了。地獄只燃燒你無法放棄的生命、記憶與執著。他們會燒盡一切，但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釋放你的靈魂。所以，如果你害怕死亡……你堅持下去，你會看到魔鬼剝奪你的生命。可若你已然尋得平靜，那麼魔鬼其實是天使，會將你自地球解放。
沒錯，雅各仍然在越南叢林，他因為政府人體實驗引發的自相殘殺，身受重傷被送進醫院，在生死徘徊之際獲得其實已經沒有的機會。在這段心靈之旅中他面對喪子之痛，無奈又苦澀的意識到即使沒有他，妻子莎菈也會帶著他們其他孩子好好活下去。
至少夢裡這場偽離婚已經幫他模擬完成，掛念的人會繼續正常過日子。最後雅各接受了自己的死亡，遺憾卻也平靜的面對終結。在得知神秘藥物的真相後，他走回家，被親切的門房招呼並歡迎他回來。
我總不住的想，對雅各而言這是一場夢，但對其他人而言這個晚上的歸宅說不定真的發生了。說不定對門房而言這是終生難忘的體驗，那個晚上我看見好久不見的辛格先生回家，還跟他打招呼。隔天才知道他那個時候已經在越南戰死了，有點溫馨也有點寂寞的鬼故事。
回到家中的雅各看著早因車禍死去的么子加百列，平靜的坐在樓梯上等他，怎麼這麼久？當他和孩子手牽走一起登上有光害的階梯時，也在戰地醫院被宣告死亡。他是所有倖存者中撐最久的，整整一個晚上，但至少走的時候很平靜。梯子殺了他，然後梯子也救贖了他。
後見之明來看他那群同僚退出官司的理由，當然是因為他們都意識到自己死了。之所以不對雅各明說，則是亡者苦澀面對自己的命運後對生者的溫柔。他們不知道雅各會不會成為唯一的倖存者，但或許多少期待他是。所以沒人想說破，沒人主動點破真相逼雅各接受死亡，大家只是靜靜的留下他繼續掙扎，或許博士可以活著離開叢林的。
雖然最後雅各還是死去了，但該怎麼說呢，這群戰友在那當下的痛苦與溫柔，事後回想起來又是另一個讓我哭泣的理由。而最大的哭點在於我覺得實在很療癒吧，關於戰爭總有很多值得批判與研究之處，但同時間悲傷、痛苦與絕望卻很容易被輕易忽略，或者純粹在政爭之間變成某種相罵本。
時空攔截當然多少是在批判越戰，至少當真相出來時那種個體受到體制隨意操弄的悲憤非常明顯。可即使如此它依然很療癒，所有的問題都還是問題，不會因為這份療癒就消失或者應當裝作不存在，但在此之上仍然期望能慰藉被留下來的人。
是的，我覺得這部電影撫慰了那些面臨相識之人在遠處消逝的痛苦，戰爭是本片的切入點，但除此之外空難、海嘯、震災與恐怖攻擊等災難其實也在包括在內。人們無從得知那些自己無緣再見一面的人，最後的時刻究竟想些什麼，可能連他們究竟經歷了什麼都永遠不會知道。
但在某種想像裡，歡眾得以透過本片看見這群受害者獲得救贖，他們拚命想活下去卻沒能成功。不過在這段掙扎中他們獲得了真正的平靜，在迷茫盡頭甚至還能得到解答，得知理應不知道的現實。最後當時間來臨時，有一道樓梯等在那裡，所愛之人也在等著他們，就如同走上去的人也會等著我們。
多麼芭樂的明亮之光，拜託還可以再更八股一點嗎？但那又怎樣，真的慘到極點的時候，八股更好。看這部片時，我想起我媽口中那個她小時候，也就是戒嚴時代去金門當兵的鄰居有為青年。他的家人只收到一紙意外死亡通知，但從來沒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台灣以後也能有這樣的療癒之作，而不是老在那邊和稀泥要人吞下去。
現在回憶起來，我在電視上看過最多次的就是走上樓梯這段，但完整看完還是哭（以及麥考利．卡爾森．克金的可愛正太模式，我也喜歡提姆．羅賓斯在電影裡有點書卷氣的扮相）。除此之外看過的還有開頭地鐵那段、中間被人形怪物追殺那段，夢中夢醒來發現自己根本沒離婚那段也看過。
不過這樣零碎、跳躍的在電視上接觸一個又一個片段，當然是從來沒搞清楚這片在講什麼，現在回憶起來對本作的印象竟然還包括東森洋片台進廣告的音效。這樣算看過一部電影嗎？我還是不知道，不過至少現在一定是看過了。
為了寫心得查資料，才發現原來當初試映之後剪很大，原本的劇情還包括「軍方科學家」邁克給解藥、又來一輪假痊癒、去邁克公寓發現他被斬首，還有夢中的女友耶洗別的真面目。嗯，我只能說真的全部講清楚不代表更好，目前這個版本的留白程度反而讓故事更有味道，而且提升了整部電影的高度。
當然另一個聰明的決定在於，看故事和角色姓名就知道編劇腦中滿滿的聖經梗，實際上原本也希望劇中的怪物都充滿聖經味。還好導演聰明的說服他，恐怖谷更好，實際上恐怖谷效果超好。整部時空攔截（Jacob's Ladder）的美術設計根本把恐怖谷效應玩到出神入化。
這片的特效美得令人讚嘆，而且查資料時發現全靠攝影、道具與演出技巧，沒有CG後製，是純粹的經典好萊塢手工藝，現在看效果依舊如此之好（然後深深的影響了經典電玩沈默之丘系列）。
雖然想講的其實都已經講完了，不過感想來到最後不免要來點制式結論。這部是充滿娛樂性又不失深度的恐怖片，雖然看的時候張力十足常常毛骨悚然，不過就像上面提過的，實際看完比起恐怖更多的是療癒。
這是那種成功讓數字還原回人類的電影，一則殘忍卻也溫潤的生死童話。犧牲就是犧牲，死者也都曾經活過，而且說不定能透過生者的想像力，獲得那些我們終究期盼自己也會有的平靜與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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