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26日

後宮之烏2:雙生之沫

白川紺子的中華風宮廷奇幻小說系列第二集,上集最後突然甩尾,丟出皇帝與烏妃的歷史真相。這下已經不是培養感情的場合,而是動搖國本的宗教問題。於是來到第二集不但更加陰鬱(第一集以少女向中華風宮庭故事而言也算比較陰暗了),甚至第一集的唯美也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強的陰森執念與找不到出口的焦慮,然後書末又甩尾一次,該怎麼說呢?真是不斷急轉彎。「青燕」這篇描述實習宦官依斯哈在飛燕宮,看見和自己同樣是異族孩童的幽鬼,雖然因為說出這件事被毒打一頓,卻因為覺得對方很可憐,還是到夜明宮尋求協助。


看不下他被打的烏妃壽雪,希望能化解幽鬼的遺憾與依斯哈的處境。但尷尬的是死人的愧疚可解,但活人碰上的後宮陋習卻難以改變。這不是富裕國家的後宮,制度腐敗,資源有限,新進宦官得看運氣,跟到的師父會決定自己日子好不好過、可以學到多少東西。


但如果要說依斯哈聰明卻不懂得察顏觀色才導致被虐待,但連溫瑩和衛青這種很能幹的人,當初是雛兒時也都被虐待過,那系統性的問題經年累月下來絕對比砂鍋還大。於是太過寂寞的孩子喜歡上因為青燕羽毛而笑的妃子,把希望都寄託在上面了。


為了討她歡心,孩子想辦法收集更多鳥羽,到後來還設下陷阱補捉鳥兒。整個過程大家都逐漸覺得不對,卻沒人想傷害這孩子的心。結果他設定的陷阱不小心弄死一隻鳥,跟人命比起來好像沒什麼,但霄國信仰的是人頭鳥身的女神烏漣娘娘,在後宮殺鳥乃是死罪。


可化作幽鬼的孩子對自己的死並不在意,而是滿懷對鳥兒的愧疚。我想那或許也關於那一瞬間,意識到自己真實處境的衝擊吧。他在後宮好不容易抓到的浮木,其實只是一小塊沒用處的碎木頭。


他或許在死去的青燕屍體上看見自己,捕鳥的陷阱不只殺鳥也殺人。不住說著對不起的幽鬼,懷抱著的除了鳥兒歉意,恐怕還有讓自己因為迷失走上絕路的後悔吧。逝者已矣,但活著的人仍需要幫助,於是壽雪也不得不違背前任烏妃的指示,就這樣夜明宮在侍女與宮女之外,又多了宦官。


「水聲」這篇其實沒有寫得很好,卻是我整本最喜歡的故事。小說第一集幽鬼都走得很果斷,反而活人的心理問題各種無解,然而這集就開始出現心理問題同樣無解的幽鬼。


安氏是炎帝時代西婉琳娘娘的侍女,為了讓主人能獲得皇帝的青睞展開各種私下運作。但雖然嘴上講得像是自己把婉琳娘娘當作女兒照顧,但實際上家族地位比較高的她根本看不起這個小丫頭。但形勢比人強,安氏因為幾年生不出孩子被夫家休掉,同時婉琳的父親又官拜吏部尚書,結果到頭來她反而成為侍女。


我想安氏打得主意是把婉琳當作自我實現的工具,她想辦法讓這個女孩學養俱佳,期盼她能在後宮獲得地位。可實際上婉琳根本不想進後宮,她有喜歡的人,但那個人最終卻成為自己前途的犧牲者,更糟的是那個前途她根本不想要。到頭來婉琳在皇帝臨幸的前一天投水自殺,安氏則在之後被下放洗穢寮。


我覺得整個故事最有趣的點就是,從頭到尾整個前因後果都是安氏在自言自語,但她很明顯是個不可靠的敘述者。事情很明顯,她沒有自己講的那麼親切友善,婉琳也沒她形容得那麼天真無邪,兩人都把對方的本性看在眼裡。


於是安氏有多恨自己的人生,就相信婉琳肯定也多恨自己,漸漸的她患上心病,不論身處何處都聽得見水聲,這個病即使在死後也繼續糾纏著成為幽鬼的她。這時候即使告訴她水聲根本不存在,她也已經完全聽不見去了。


感到同情的壽雪也只能選擇把她封印在水池裡面,期盼自然的力量能慢慢消融她的苦楚、恐懼與恨意。我喜歡這篇從安氏敘述中溢出的觀點差異,以及那個從幽鬼逐漸變異成鬼的描述。那句突然讓人毛骨悚然、伊藤潤二味滿點的「在水裡就聽不到聲音了」,更是讓人一瞬間毛起來。


但同時我也得說作者其實沒有只透過對白就把整個張力拉出來的技巧,所以雖然這樣寫是把劇情交待得很清楚,卻也讓小說變得有些蒼白,這點蠻可惜的。


「面罩中的男人」描述高峻偶然聽臣子何明允提及,自己有個喜歡收藏奇怪東西的朋友購入了一只布面罩,戴上便能從眼洞中看見一個男人。平常都只能看見背影,但在某次的宴會場合,戴上面罩時透過眼洞看見的那個男人竟然回頭了……


一般人聽見這種傳聞想的大概是真不想讓那個面罩靠近我,但高峻想的是喔喔壽雪說不定會想看看啊,然後就硬要尷尬的臣子去把布面罩討過來。不用說,壽雪當然是大翻白眼的表示,看丟鬼喔我是碰上了不得不解決,但又不是靈異愛好者,誰有自己主動找事的興趣!


高峻對此表示……欸欸欸,是這樣嗎?最可怕之處在於他的驚訝是認真的,所以我忍不住笑到翻掉。當然畢竟都來到眼前了,所以還是進入烏妃模式想辦法解決問題,結果發現事情竟然扯上宮廷樂人的部門鴇耳坊。曾經從宮裡被丟出去的布面罩,幾經轉手多年後竟然又回到宮中,該怎麼說呢,架空世界裡的六人分隔理論,多遠都讓幽鬼連上皇帝喔。


咳,我是說青燕中提及了溫螢的過去,他曾經是鵐幫(流浪樂團)的成員,為了替遭到強暴的女團員伸張正義攻擊官員的賓客,結果被對方挾怨報復押入鵮房閹割。因為這次的面具事件讓溫營得知,當初的女團員如今已成團長而且過得不錯,感覺欣慰。但衛青則因此發現溫螢,已經中了壽雪的寶貝球(欸)感覺胃痛中啦。


總之面具裡的男人是執著於琵琶技藝的宮廷樂師,因為太過執著結果因此自殺。死後他附在面具上,只在聽見五弦琵琶的琴音時才會回頭,壽雪也藉著幽鬼的這份執著讓他隨著琴音前往彼岸。


我喜歡眼洞裡看得見特殊景色的設定,幽鬼從眼洞裡爬出來的描寫也很有氣氛,總個來說就是標準怪談的一篇。但話又說回來,買下時是有鬼的面罩,皇帝借走了以後順便除靈,這個到底算掉價還是不掉價?但說是這麼說,反正他是皇帝,誰敢計較。


這系列雖然走的是單元劇路線,但結尾時仍然會有一個匯集起來的感覺,第二集最後的「想夫香」 也是這樣。主線的話反而沒什麼,除了讓人吐槽高峻你後宮要不是心繫死去愛人的青梅竹馬,就是真愛是自己哥哥的瘋狂妹妹。其他宮鬥劇大家繞著皇帝瘋狂旋轉,這邊倒是皇帝一臉平靜的看著妃子各種放飛自我。


但這部有趣的點也在於沒人期待後宮裡有真愛,高峻死不想讓花娘娘生孩子,是因為她祖父宰相雲永德的權力已經太大了。廢太子時期是身為太師的對方不離不棄才有今天,但正因為有了今天,所以皇權與權臣之間反而起了衝突。雲宰相心心念念想要有個皇子金孫,但沒人知道在那之後不聽話的皇帝會變成怎麼。


高峻因此提拔寒門出身的中書侍郞的女兒琴惠瑤成為鵲妃,希望能培養新的外戚勢力抗衡雲家。結果想不到琴家的盤算是想趁機把感情太好的兄妹分開,才將女兒送進後宮。結果沒想到哥哥之後出意外死去,妹妹卻為了復活哥哥最後搞出了吸血的泥人怪物。


但整件事最微妙的是竟然沒人懷抱惡意,對做出吸血怪物的宦官宵月而言,不管是泥人還是活人都是沒有差別的。吸血只是行動的代價,雖不善良但也不邪惡。連帶正是到這裡劇情再度迎來翻轉。


第一集結尾看起來是一個偉大的女神信仰慢慢在社會變遷中消亡。第二集依然如此,卻又加碼爆料,實際上這個女神被欒朝開國時的冬之王、第一任烏妃香薔束縛進自己身體並封印在後宮。往後的烏妃都因此必須成為烏漣娘娘的容器,並在新月之夜忍受烏漣娘娘夜遊帶來的痛苦。


而烏漣娘娘在高峻所統治的土地上雖然是偉大的女神,但祂實際上是犯了讓亡靈復返的罪孽,被幽宮之國流放的罪犯。這集登場的「梟」,也就是宵月自稱是烏漣娘娘的哥哥,因為看不下妹妹目前悲慘的模樣,決定親手了結祂。


這集梟的行為整個就完全不聽人話,問了就答但判斷事情的標準和人類截然不同。而且該怎麼說呢,從烏漣娘娘一直以來都厭惡梟這種鳥,夜遊時看到哥哥是嚇到瞬間縮回夜明宮來看,這哥哥不要說不聽人話,恐怕對烏漣娘娘來說也一樣是不聽神話的自走砲。


當然另一個問題是烏妃作為烏漣娘娘的容器,靈魂也會受到侵蝕。照梟的說法,壽雪按規矩進貢給烏漣娘娘的靈力牡丹,對祂來說就像毒品一樣,已經讓烏漣娘娘長期迷醉到失去自我了。於是宗教改革的難度,在瘋狂倒新設定的這集又再上一層樓。


因為神明到底意識和心情如何都是個謎,這樣長期搞下來已經有點變成除了維持現狀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改革。更糟的是現在還加上,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更大咖的外來神明出手搞事,而梟看起來則是肯定會再接再厲。


兩集下來壽雪身邊的編制從只有一個老婢女,變成擁有一個侍女,兩個宮女和兩名宦官。前任烏妃麗娘長期告誡她烏妃要孤絕一世的活著,我想理由當然是避免雙王之爭再起。烏妃身邊的人一多,久了自然會形成自己的勢力,擁有烏漣娘娘之力的她真想招兵買馬,就算贏不了,光掀起戰禍也就夠嗆了。


是的,壽雪沒有野心,就跟麗娘也沒有這種野心一樣。但也許以後其他烏妃會有,所以為了天下蒼生,烏妃必須孤絕的活著。麗娘做到了,她一輩子這樣努力的隔絕於世。但壽雪,嗯,不知不覺間她身邊充滿了人與關懷。


結果其實是前任烏妃麗娘青梅竹馬的冬官薛魚泳不爽了,他告誡壽雪不要把高峻的同情當作愛情,但其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高峻對壽雪的心意絕不單純,所以這就只是悲憤的去死去死團老人家想要拆CP。


這集結尾也確實讓薛魚泳的憤恨整個爆發出來,從他的話可以猜想得到,麗娘在為炎帝驅除欒家皇室的幽鬼之前,她的待遇恐怕不管是在欒國還是宵國時期都好不到哪裡去,星烏廟破落成現在這樣恐怕也不是近期才開始的事。


所以他看著傻頭傻腦卻過得越來越幸福的壽雪整個心理不平衡,明明麗娘苦了一輩子!這讓他不惜藉助人脈讓梟以宵月之名混進宮中,反正非人之物要處理非人之物,我哪管得了?就讓神明自己去戰。


薛魚泳並非烏妃的臣子,他只是麗娘一個人的臣子。


當高峻點出麗娘並沒有薛魚泳想像得那麼不幸,她人生最後的八年從養育壽雪這件事獲得極大安慰。正因為太過關切,才會在自己死後還特地去見薛魚泳,將壽雪託付給他。聽到這個指責,薛魚泳沒辦法漠視真相,但也已經無法正視真相。


我想他真正悲憤的是自己被命運拆散的戀情,以及再也無法企及麗娘的這件事,於是他想讓梟代替自己向烏漣娘娘復仇,同時也了結那個未免過太爽的柳壽雪,那個麗娘託付給自己的壽雪。


看見被強制退休的他不久便自殺時我蠻感慨的,又一個只能將死看作出口的人。只能說這系列走的就是這種每件事都很陰沈壓抑的路線,儘管當下處理掉最迫切的危機,但除此之外不管是政局還是人心,都充滿盤根錯節的問題。


高峻很明顯喜歡壽雪,但皇帝與烏妃的關係太沈重了,就像第一集心得講的,不只是明面上的制度問題,中間還卡了一個神明、不,現在是卡了兩個神明不知如何解決。結尾不管是高峻還是壽雪都壓力山大,但即使如此依然得扛著自己現在所有的東西繼續活下去。


儘管問題重重,但至少作為「摯友」的兩個人,現在都打開心房認真在為對方著想。看著壽雪替高峻揉手那段,與其說閃倒不如說非常溫馨。能有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我想還是很重要的,恐怕也是身處陰暗宮廷中的少數救贖了。


後宮之烏2:雙生之沫(後宮の烏2)對我來說大概是好的地方很好,但差的地方也很明顯吧。主要問題還是在我覺得作者文筆沒有很好,所以常常會寫出一些很累贅的形容。雖然我不排斥用對話帶劇情,也不覺得這樣做一定不好,但如果是為了偷懶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快速交待劇情,偏偏又寫不出味道的話,就有點尷尬了。


但除去文字問題,故事本身我喜歡,而且作者很明顯認真做了許多考據,這些內容都盡可能在小說裡獲得有趣的發揮。加上整體的陰鬱氛圍、破落且處處幽鬼的後宮,殘忍且充滿壓迫感的活人算計與衝突,都讓這部作品顯露出獨特的氣息,會讓我想繼續看下去,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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