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13日

我們的身體裡有一條魚

恐龍的啟示裡有提到這本書,覺得完全打到點立刻找來讀,然後發現古生物學家尼爾.蘇賓(Neil Shubin)的這部作品太迷人了。雖然加上註解也只有短短三百頁,但內容非常豐富有趣。


看起來很可愛的書名乍看之下會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緒,不過本書想講述的,其實是人類作為地球生命樹上一截短枝的同時與其他生物的關係。理論上這顆行星上的所有生物都能往上追溯至某種單細胞生物,並在往後幾十億年的時間裡逐漸分家。所以無論關係再遠,現存的物種都和人類有某種相似性,本書主軸正是從化石與基因這兩個角度來證明此事。


「岩石內化石的順序提供了強而有力的證據,說明我們與其他物種的關連。假如我們挖出六億年前的化石,發現最早的水母與土撥鼠的骨骸躺在一起,那可得改寫教科書了。」剛開始這句便戳我笑點,不過也可以堅持那隻土撥鼠穿越了,這一定是創造論者的恐怖攻擊,供奉叮噹上師照片的時光巡邏隊快點出動!(啥會)


咳,總之作者表示還好過去一百五十多年來,人類在地球上每塊大陸上挖過的所有岩層中,還沒見過如此壯烈的死亡現場。達爾文寫物種源起的時代,可以佐證其理論的化石證據尚不充足,於是他在書裡也只能期待,未來能有更大量的化石可以證明自己的理論。


連帶的往後無數科學家將為了尋找這些化石前往極限之地,當然老往奇怪的地方跑不是因為科學家喜歡。沒人討厭從自家附近的空地挖出驚世大發現,但問題是好挖的地方早就被前人挖得差不多,要不上面就蓋滿了各式各樣的建築。


不過即使如此,科學家並不是隨便找個偏僻的地方就出發去挖樂透,拜地方政府、鑽探公司與地質學家的努力所賜,人們現今對世界各地的地層性質及年齡掌握的其實不少。


當研究團隊知道自己要找的目標應該在什麼年代的何種岩層中時,只要鎖定這類岩層的露出部分即可,鬼地方?只要有經費,鬼地方也可以!


本書作者團隊在北極挖掘的「提塔利克」(Tiktaalik roseae)這種古代魚類化石就是結合了知識與幸運而成功的範例(邊挖邊看有沒有北極熊悄悄靠過來,當然把北極兔看成北極熊的經驗也是有的啦)。


這種擁有前肢與腕卻尚無趾的魚,正是達爾文當年渴望的失落環節之一,可以串起只有鰭的魚和已經擁有完整四肢結構(一根骨頭、兩根骨頭、腕與趾)的兩生類,成為演化過程的呈堂證物。


提塔利克魚證明了人類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很久很久以前有祖先決定不要再當魚。至於魚類走向兩棲類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在遠古海洋與河流中,魚吃魚的世界可以想見非常殘酷,要在這種環境存活的策略很明顯,比如體型長得大一點、生出盾甲製毒、發電、以魚多欺負魚少,或乾脆離開水域,所以這或許是三億七千五百萬年前版本的「逃避可恥但是有用」。


以後不跟你們游了,我要到陸地上,做伏地挺身 ~(大概是這樣)


當然演化的奧義不僅於此,現代人也可以透過DNA確認此事。透過研究,科學家證明從果蠅到雞,再到鯊魚、小鼠與人類,全都有透過類似的基因(Sonic bedgebog)處理機制長出四肢(或類似四肢的東西),並一樣可能透過極化活性區(ZPA)內的化學分子的濃度,決定附肢成長的形式。


更重要的是這個基因產生的蛋白質,可以在不同物種的胚胎上產生相同作用,證明整體而言各種生物附肢的生長原理大抵一樣。儘管如今外形截然不同,但我們 都從共同的祖先身上承繼了同樣的過去,那是我們身體裡的魚。


此外說來令人訝異,但最早誕生的骨骼其實是牙齒,現今人類的骨格很可能都是從牙齒演變而來。目前已知最早擁有頭骨的介皮類,那化石看起來就是大量小小牙的排列組合。


而作者藉由自己挖出的三稜齒獸牙齒上的磨痕(這段從看什麼都是石頭,到一眼就可以看出什麼是骨頭的古生物學家現場養成過程也很有意思,多看就是王道),更成為牙齒不互補咬合的爬蟲類和牙齒緊密咬合的哺乳類間的失落環節,人類口中的多用途軍刀便是這麼演變過來的。


至於人類頭部中錯綜複雜的神經、骨骼與肌肉,與胚胎上四個鰓弧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就更有意思了。剛開始看起來就只是四個小凸點,但這四個小凸點到後來變成包括三叉神經、顏面神經、耳骨、舌骨、肌肉等等一團複雜的肉與神經線的關係,在作者簡明介紹下也能自然的清楚理解。


而且不只人類有這種生物機制,其他生物的胚胎基本上也都由四個鰓弧長成類似結構,而且又一次不同物種促進鰓弧發育的化學物質……可以互換並產生作用,所以基本上是極其類似的東西。


結論,演化真的是人體內部結構會長得如此錯綜複雜、繞來繞去的理由,簡單講的話,這是一個演化大魔改的過程。


本書也提及曾經流行一時的,人類的胚胎發育體現了演化史的過程這個「個體發生史重演種系發生史」的說法。我記得以前也在小百科裡看過,而且覺得這真是太神奇了。


不過就像作者提及的,這其實比較偏向浪漫的想像。實際上胚胎發育過程有時看起來會像我們的非人類祖先,乃是因為……嗯,本來就同一個結構演化來的,發育過程中自然會有相當程度的共通性,讓不同的生物胚胎看起來有點像。


那如果說包括鯊魚、硬殻魚、蠑螈與人類在內的脊椎動物都是如此的話,那這東西的源頭究竟是什麼?作者帶我們認識無脊椎動物文昌魚,雖然沒有脊椎但它們有連結著大量神經節的脊索(簡單的形容就是一根裡面有膠質的管子,人類的胚胎發育過程中也有,只不過會漸漸分解,最後變成椎肩盤,一種最好非常好不然就麻煩了的重要器官)。


文昌魚身上有很多個鰓弧,每個都附帶一根軟骨來支撐這些用來過濾水中養份的鰓裂,是的,終將長成人類頭部重要部位的鰓弧原始功能就是如此簡單。五億三千萬年前的海口蟲化石也有著類似的結構,而人類複雜的頭部結構正是從那裡一路傳承下來演化成如今這樣的。


從胚胎發育來看人類和那些我們早在很久以前就分家的生物,比如魚、果蠅和小鼠都一樣,即使形體大不相同,但在發育時都是由三個胚層(內、外、中)的各自生成相類的身體結構。


「器官導體」這樣的存在能指引胚胎在特定位置生成特定結構,基因研究也再次顯現生物的驅體生成模式基本上都一樣,化學分子照樣可以讓不同物種在奇妙的位置長出那個物種的特定器官。同一種化學物質就是同一種,而之所以會是同一種,正因為以前曾經是同一個物種,只是可能分開幾千幾萬幾億年了。


但比起頭部其實還有個更究極的問題就是,單細胞到多細胞生物,身體是怎麼在演化之路上出現的?若要簡單定義身體,就是有大量的細胞以各種形式各司其職,這些細胞被以特定形式(通常是其他的細胞)連結在一起,同時這些細胞能彼此交換訊息。


雖然作者自己都吐槽如果有人想拿人類的體制和水母比較的話是可以試試看,但結果可能不是關於解剖學的發現,而是精神治療方面的。不過如果不談體制而是看整個身體的話,那人類和扁盤生物與海綿這類原始得驚人的生物,都符合了標準的身體定義。


從單細胞生物(鞭毛蟲一隻可以幹完整個身體的工作)到海綿再到人類,大家的身體都是同一條路走來的,只是有些生物走得更遠。說到這個我突然想到海綿寶寶有一集,章魚哥講述的恐怖故事的結局中,主角斷了一隻手。


海綿寶寶表示那又怎樣?章魚哥哥表示,但它不是一塊海綿!海綿寶寶:驚聲尖叫 ~(嘛,其實這和本書沒很大關係,但我好愛這個笑點喔,總之海綿是一種就算輾碎了,也會再從碎片重新長回原貌的生物,傳說中富江的原型 <- 啥會)


人類目前已知最早的身體化石,是來自六億年前的前寒武紀時期的埃迪卡拉生物群,這些生物呈現盤狀、絲帶狀或葉狀,有些和原始性代表動物海綿與水母類似。但也有些完全不像任何已知的動物,只能猜測那系的物種殞滅於寒武紀之後那個滅了好幾道門的慘烈滅絕,那也是我們所知的地球史中最嚴酷的一次滅絕。


當然一路從演化之河游回去的話,那最初單細胞究竟為什麼會長出身體變成多細胞生物的?一個繁衍一千代單細胞藻類後,再引進鞭毛蟲吃它們的實驗,在短期內迅速的讓這些單細胞藻類轉變成原本的生存形態,變成八個藻類聚成一團。


即使在拿走鞭毛蟲以後,這八細胞藻類也沒再分開了,它們似乎愛上八這個數字,從此幸福快樂的團抱在一起,並以這種形式繁衍下去。這實驗證明了身體出處的一個假說,也就是基於人多欺負人少的概念,藉由團抱把自己變大來對抗掠食者。


那如果僅僅是在實驗室做上一陣子實驗都能迅速讓單細胞轉變的話,三十五億年的地球生物演化史最後會養出大量的多細胞生物,想想反而變成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隨後作者簡單介紹了人類鼻、眼、耳的結構,並就其他生物同一器官結構上的類同做出比較。就如同上面已經講過很多次的,最終都能從中看出其相同的淵源,而基因與化石更是極佳佐證(當然如何排除趨同演化又是另一個故事,需要嚴謹以對)。


人類的嗅覺基因是由水生生物用來在水中識味的器官魔改而來的陸地版,而從兩生類到爬蟲類再到哺乳類,嗅覺基因也變得越來越發達。但就像鯨豚的嗅覺基因有大半其實都已經不能用了卻還存在的理由,是因為對重新回到海中的它們而言,這種突變並不會造成生存上的不利,所以還是被保留下來。


人類一千多個嗅覺相關的基因中,其實也有三百個左右已經不能用了,即使如此還是存在的理由是什麼呢?沒成為水猿(其實也沒有過水猿)的我們之所以如此的理由,答案是,我們屬於用彩色視覺基因取代掉嗅覺基因的族群的後續。


看到這裡時,我腦中出現了「我犧牲手上三百個嗅覺基因,召喚彩色視覺基因」的台詞,不過實際上自然是擁有彩色視覺基因的人類,其優勢可以彌補因突變而失去的嗅覺力,於是在演化上這些已不具作用的嗅覺基因便被保存下來。


並不是每種生物都擁有彩色視覺,人類擁有能分辨黑白與三原色的視蛋白,這才是我們雙眼所見如此獨特的理由。人類的彩色視覺基因大約在五千一百萬年前形成,我們不曉得在此之前有沒有類似的突變,不過至少可以推測就算有也沒有形成繁衍勝利組。


如果要抓變因的話,極可能是因為五千五百萬年前,森林從以往果葉都很單調的綠色系,轉變成我們如今熟悉的多彩顏色。於是彩色視覺基因的優勢便被突顯出來,有這種基因的人可以比沒有的人更能找出甜美果實。


但並不是每種生物的眼睛結構都一樣,果蠅或蠕蟲之類的無脊椎動物的眼睛,是以在內部增加皺折的形式來集光。相較之下脊椎動物則是從組織中伸出許多像剛毛的小突起以增加受光面積。


看起來這兩種生物的眼睛顯然毫無關聯,所以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結果多毛類這種現存最原始的環節動物之一解決了這個問題,因為這種生物兼具了眼睛與皮膚下的感光器官。從基因與結構來看,多毛類的眼睛和無脊椎動物擁有類似的神經元與視蛋白。


不過它皮膚下的微小光接收器,結構可是和脊椎動物眼睛內部感光的結構類似,所以……嗯,我們又找到橋了。這還沒完,從基因的結構和序列來看,不管是果蠅、小鼠還是人類,關於眼睛發育的基因都是同一個(EYELESS或PAX6),而且小鼠的基因還能讓果蠅長出果蠅眼呢!


關於耳朵也充滿了故事,哺乳類的外耳是獨特的新東西,內耳的三塊小聽骨也各有來歷,早在達爾文提出物種源起之前的幾十年,德國解剖學家賴休德就發現哺乳類的槌骨與砧骨和爬蟲類的頜骨很像(我們現在知道它們是由第一鰓弧長成的),而且為自己的這個發現各種傻眼。


然後到了二十世紀,科學家再度確立最後一塊鐙骨來自第二鰓弧,並可和魚類的舌頜骨對應,並有十九世紀發現的的一連串「像哺乳類的爬蟲」化石可供佐證。而人類獲得現今聽力的過程,也是這三塊骨骼逐漸縮小最後到達中耳的過程。


至於內耳的結構與功能,則可以和魚類的表皮和部分骨骼中,帶著的感覺接收器有關。這些分佈於身體兩側的器官,可以幫助魚類分辨水流方向與變化,就像人類也能靠內耳來感覺速度與移動一樣。雖說在這方面我們沒有化石可供佐證,但影響內耳發育的PAX2基因,在較原始的動物身上也可以找到對應存在。


箱型水母眼睛的基因,意外的是PAX6與PAX2的混合體,這事也許能夠證明眼睛與耳朵形成的主要基因說不定曾是同一個,順帶說明為什麼有些天生的人體缺陷會同時影響眼睛與耳朵。結論是,我們或許不是一塊海綿,但我們體內不只有魚,也有水母。


當然碎碎念了這麼多以後,本書所提及的知識除了有趣外,有什麼可供實質應用之處的嗎?答案是非常多,學習生物演化的過程,某方面而言也等於瞭解為什麼人類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過程。


所謂演化並不是指越來越好,而該說是全力全開的拼命適應環境。有時活下去這回事沒那麼多餘裕,於是一個成功適應環境的演化,仍常會挖出各種坑給生物跳,比如暈船、宿醉、打嗝、疝氣、呼吸中止或者其他更嚴重的問題。理解演化也可以發現很多目前生理狀況的本質和理由,我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當然什麼都要求要有用才覺得值得投入這種思維不是我的菜,所以我只單純的覺得我們的身體裡有一條魚(Your Inner Fish-A Journey into the 3.5-Billion-Year History of the Human Body)介紹的種種知識太有趣了。


當然畢竟書不厚,很多細節都寫得十分簡單,在這方面我覺得先讀過基因:人類最親密的歷史真的幫助很大,體節基因那裡只要先看懂了,本書這部分讀來就很輕鬆(也因此就兩書重疊的部分,這篇心得裡我就不再復述)。


除此之外像寂寞的地球也就地球生成、板塊運動與古生物部分的知識做了良好打底,對理解本書在這方面的描述幫助不少。只是我也得說就埃迪卡拉動物群在學術上的存在意義,我們的身體裡有一條魚實在寫得明確多了,總之這種書與書之間的互補我想正是閱讀的樂趣。


而且應該是因為作者同時也在大學任教的緣故,本書行文明確爽快又易懂,各種生動舉例和個人經驗都讓人讀得很開心,更別提挖掘現場的描寫大大滿足了好奇心。雖說這本現在已經絕版了,想入手大概有點難度,不過還是非常推薦找來讀,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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