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6日

被隱藏的眾神:一段在中東尋找古老智慧的旅程

傑拉德・羅素(Gerard Russell)踏訪中東、北非與中亞,研究當地少數宗教的作品。書中記載的某些宗教很知名,但也有一般人很少聽過,或者就算知道但也不清楚細節的宗教。最有意思的是這些宗教往往都在伊斯蘭文化圈延續了千年以上甚至更久,不免令人覺得跟刻版印象十分不同,原來阿拉的世界裡還有那麼多的異教徒。


對比已經把本土異教洗個乾淨溜溜的歐洲,這無疑是挺巨大的反差。但誠如作者所述,這並非可以輕易簡化為歐洲人好壞壞,伊斯蘭文化比較好可以解答的事。實際上簡要歸納理由的話,首先中東這塊土地上的政權在二十世紀以前,其實都沒有像歐洲政權那樣強大的執行力,可以把所有的異教文化與族群全數剿滅。


比起當時發展還不成熟的歐洲異教,作為人類文明搖籃的中東古代異教無論儀式還是教義,都發展得更完整、體制也更成熟,這能讓這些宗教擁有熬過迫害的韌性。加上這些異教徒常常住在極度偏遠地帶,要不是叢山峻嶺就是沼澤地,進到二十世紀之後人類才具備足以應對這種地形的強大軍事力,那之前認真攻打根本不划算。


而且阿拉伯人一開始相對於其他異族,在人口比例上只占了百分二十,要以少數統治多數總得寬容一點。更別提阿拉伯人在早期傾向認為伊斯蘭教是屬於阿拉伯人自己的宗教,並不特別鼓勵其他信仰者改宗(據說哈里發歐瑪爾得知非阿拉伯子民紛紛改信伊斯蘭教時潸然淚下。考慮到很長一段時間這些帝國都會對非伊斯蘭教徒課以較高的稅,簡直可以聽見哈里發邊哭邊說稅收啊啊啊的聲音)。


但當然在經過山頭湧動的年代後,阿拉的信徒們開始了對推廣不遺餘力的時期。進入二十世紀後中東開始重覆或許曾在歐洲發生過的事,也就是強勢宗教包圍並攻擊弱勢宗教。有時看歷史書籍時總特別能意識到過往歷史的複雜面貌,而中東的近代史往前看是苦難,往後看也是苦難。


人很容易將個體的行為歸咎於整個族群,因此生出的恨意有時會在時間長河中滾成驚人的雪球。這樣的現象在中東不斷激化不同群族與信仰者,缺乏教育與寬容的世道,也使思想變得淺碟極端。惡性循環的結果讓一切回歸到傳統的部族政治,已形成的仇恨不知要用上幾個世代才能化解,這還是指有開始在化解的狀況。


本書介紹的七種宗教都在他們的原生土地上堅韌存活,還能堅持多久不知道,但他們的存在本身便啟人深思,並有著豐富的歷史意義。她們的安全要不是正受到嚴重威脅,就是存在潛在的不安元素,以及現在進行式的大、小規模暴力攻擊。有很多族群都大量移居海外,但與原生環境與族群失去緊密連結之後,能否繼續保存文化與宗教也令人擔憂。


曼達安人是居住在伊拉克南方沼澤地的民族,他們認為亞當是世上第一個人類,而自己是亞當之子舍特的子嗣。這個民族的歷史可以上溯至少兩千年,以口傳方式承載著宗教的秘密,那之中包括七千五百年歷史的巴比倫傳統,又同時見證波斯、亞歷山大、羅馬、阿拉伯、十字軍,土耳其,以及近代的種種紛爭。


因此他們教義混合了許許多多古老宗教的教儀和儀式,他們的死後樂園叫光之天堂,並相信光之天使希比爾.齊瓦正不斷與邪惡對戰,而女惡靈盧哈則在新年時會出來作惡三天。曼達安人也行浸禮,而且一定要是流動的水,這種儀式讓人聯想到猶太教,但也或許二者皆根源於更古老宗教的傳統。


施洗者約翰是他們心中最偉大的先知,並以約翰之書傳承他的大量神跡。舍特和耶穌對曼達安人來說也是先知,不過覺得亞伯拉罕很爛。也因為這樣所以近代有學者誤會曼達安人信的是某種基督教支派,不過實際上並非如此,甚或該說仔細去看會發現曼達安人意外的非常巴比倫。


巴比倫人相信天上的星星都是神靈,七大行星與黃道十二宮有著重要意義。曼達安人襲承這個傳統也十分崇拜星辰,雖然不認為星辰是神明,卻十分精於星相占卜,並透過觀察星相來預測其人的命運。


每個孩子會在行成年浸禮時,由祭司以極可能一路傳承自巴比倫時代的古老語言,賦予一個秘密的名字。為免有巫師會用這名字為惡,這個秘密聖名只能告訴自己最親近的人。看到這邊我忍不住在心裡驚呼,這不就地海嘛,超級地海的啦!


然後看到巫師就知道,曼達安人至今仍相信魔法的力量,作者就有認識到一位現在已經搬到英國的曼達安女子,表示她的奶奶就是巫師,而且直到九零年代都還在施法。哪怕海珊毫不留情的迫害政治理念不同的曼達安菁英(折斷愛因斯坦送的筆 QQ),但同時卻又十分仰賴曼達安巫師替自己防範敵人。


更重要的是從這些曼達安咒術中,可以發現古巴比倫文化的痕跡。儘管曼達安人早在西元初時就已經不信仰古巴比倫神明了,但他們的咒術裡卻留存許多神靈之名與相關的城市歷史,證明這個宗教確實一路繼承了整個中東的各種宗教遺跡。


像曼達安人源自古巴比倫的口述傳說中,有個十分迷人的惡魔叫迪那努卡(Dinanukht),他半人半書,坐在不同世界間的水邊,閱讀自己。看到這段,我忍不住想像誕生出這個惡魔的背景是什麼,比如:不要再看了,成天想些有的沒的不幹正事,與其抱一堆泥土板不如去種田!(但結果當然是不會去種的,玩物喪志在西元前 W)


當然換個角度來看其實就是挺大雜燴的(但成功的宗教我想基本上都是雜燴體質,因為人類就是喜歡這樣嘛),又因為採取秘密主義,所以雜燴的材料整理起來超古老,反而成為接續已經消失的古老宗教與現代的橋樑。


(附帶一提曼達安人也慶祝逾越節,但和猶太人慶祝的理由是逃離埃及法老的統治不同,曼達安人是因為覺得死在紅海的埃及士兵很可憐所以慶祝的,整個讓我覺得很妙,那時代的輿論一定風向超亂的啦 ~ W)


作者探究曼達安人宗教的成形的年代(約近兩千年前),那其實是一個因為波斯、亞歷山大與羅馬帝國,使得國際文化大量交流的時代。印度教與佛教的禁欲概念往西傳,穿過中東半島一路到希臘。同時間希臘與中東的哲學與科學思想也東傳,文化大交流的結果讓人們在智性上不斷拓展新領域。


但當靈性不斷提高的同時,現實中的生活水準與苦難又如此明顯,當時的人對大腦科學也不瞭解,很容易便認為人類的意識意即靈魂,應該是可以脫離醜惡肉身的存在。在這樣的時代裡宗教不斷誕生,在西元頭幾百年曾盛極一時,最遠傳到中國(可能直到二十世紀華南都還有人信仰)的摩尼教便是一例。


和曼達安教起源相近的摩尼教,在教義上比曼達安教更極端,不吃肉只是基本,教主連摘水果都覺得樹會哭,在水裡洗東西也覺得水會因為被弄髒而難過,以至於有些最虔誠的教徒會用尿來洗東西……放到現代來看大概會覺得這實在很恐怖,不過考慮到那時代的衛生環境……好吧,說不定其實沒有想像的那麼恐怖,尿如果放很久氨揮發掉其實也還好。


聖奧古斯都曾經也對摩尼教極感興趣,而有個信徒甚至差點成為羅馬皇帝,如果成真的話人類歷史很可能大不同吧。但無論如何摩尼教最終還是在盛極一時後,因為受到迫害在十世紀左右消失。有意思的是摩尼教那種極端的禁欲苦修傾向,卻深深保留在包括猶太教與基督教裡頭,成為西方文化的一部分。


當然曼達安教本來也就是比較禁欲傾向的宗教,由於信徒長時間都住在難以進攻的沼澤區,所以雖然在歷史上常被迫害,但官方也很難趕盡殺絕。而且拜可蘭經中對一神教與拜星教的稱讚與容許(相對的多神教就被滅得慘兮兮),曼達安教同時有著這兩種類型的特色,亦是其能在漫長的伊斯蘭政權統治中存活下來的原因。


當然進入二十世紀以後事情變得不那麼容易,不過雖說曼達安人在鄉下比較受歧視,但也有自己的村落,而都會裡的中產階級則完全可以正常生活。曼達安人那種有點財力(銀樓專業)又不會太強的社會地位,也不至於被棒打出頭鳥。


但在美伊戰爭之後社會秩序崩解,伊拉克的國族想像被部落勢力取代,於是不夠強大的曼達安人開始不斷受到迫害。作者採訪在二戰後就開始離開的伊拉克猶太人時,也不免感慨猶太教的安息日是星期六,而曼達安人是星期日,所以在猶太人離開(二十世紀中葉就因為迫害逃亡大半了)以後現在輪到曼達安人了。


雖說曼達安人也不難取得難民資格,但這也等於原有的社群與文化逐步裂解,原本屬於伊拉克重要在地文化的曼達安教就此消亡。我很喜歡這章最後的這句,「在他們離開以後,巴比倫真正的滅亡了。」,真是令人非常感傷。


我還記得幾年前伊斯蘭國(ISIS)最猖狂的時候,不斷看見雅玆迪人受到虐殺迫害的消息。當時相關新聞資訊其實蠻混亂的,甚至有看到部分媒體介紹這是信奉基督教的少數民族。不過實際上這個古老民族的宗教複雜得多,也有著十分有意思的歷史淵源。


從歷史上來看,雅玆迪教與古波斯都市哈蘭獨特的信仰、曾經小規模流行的密特拉斯教,以及現在敘利亞統治者阿薩德家族信仰的阿拉維派都是相近的體系。這些宗教不完全相同卻又有著類似的特質,並不斷融合其他流行宗教的部分教義。


這些宗教既有古巴比倫崇拜行星(特別是太陽與月亮)、自然元素,以及討好惡神防範其施惡的傳統。普遍的儀式有每天對太陽祈禱多次,穿戴腰帶、獻祭公牛。其所信仰的神至高無上且難以言說,人們僅能理解神在凡間的代理形象,而這些形象也可能轉世為人成為先知替世界帶來智慧。


哈蘭是位於現在伊朗境內的古代都市,儘管波斯人厭惡征服波斯的亞歷山大,但仍十分喜好希臘文化、思想與科技。當柏拉圖學院被查士丁尼大帝解散後,哈蘭收容那些被迫害的希臘哲學家,也將其思想融入宗教中。當阿拉伯人征服波斯後,哈蘭靠關係與自稱古蘭經中的拜星教又延續一段時間,但最終仍難逃不再寬容的伊斯蘭暴民強拆神殿,最終毀於蒙古人帶來的戰火。


至於密特拉斯教就更神秘了,因為這個宗教採取絕對的秘密主義,又受到基督教迫害而轉至地下,所以現在已經很難確定信仰細節,只有一些零碎的記載留傳下來。比如說這個宗教會為促使惡神息怒而獻祭,並自稱為因握手而團結在一起的人,現代的握手禮極可能就是遺留自密特拉斯教的這個儀式,雅玆迪教也傳承了這種儀式。


在這類別中阿拉維派是個特異的存在,雖然表面上號稱什葉派伊斯蘭教,但從教義細節來看其實跟雅玆迪教頗有相似之處,反而跟什葉派的關係比較遠一點。不過這也是個有權有勢的宗教,因為統治敘利亞的阿薩德家族就信仰這個教派,而且一樣走秘密主義。想要探查阿拉維派內容的風險極高,作者試了但大抵被打哈哈,也只能記錄已知的事實並推測而已。


反而是雅玆迪教的信徒比較願意分享宗教內容,我想這也跟在充滿政治紛擾的中東生存十分艱辛有關。在雅玆迪教認知中,太陽、月亮與五大行星是神聖存在,即便不是神也是值得崇敬的存在。其以公牛獻祭太陽的儀式,令人聯想起古巴比倫的太陽神沙瑪什信仰,此外火也十分被崇敬。


同時間這些信仰也會與時俱進,容納來自其他宗教比如伊斯蘭教的教義。在西元九到十世紀時各大宗教在同一塊土地上競逐教徒,當時創立還不算很久的伊斯蘭教內部山頭林立,許多傳教士為了向異教徒宣教,經常與一些異教習俗妥協,各自稟持的伊斯蘭教義更有著極大歧異。


雅玆迪教便將名為謝赫阿迪的伊斯蘭教苦行僧尊為聖人,或許也因此受異端伊斯蘭教思想的影響,並將之融入雅玆迪教信仰中。同時在歷史上他們又以信仰孔雀天使梅拉克.陶烏迪出名,這位天使被雅玆迪教認為是神在世間的代理人。


孔雀天使梅拉克.陶烏迪就是阿薩謝勒或伊比利斯這點,也讓雅玆迪教被亞伯拉罕諸教認定為惡魔崇拜者。追溯梅拉克.陶烏迪的原型,或許是古巴比倫時期神明的象徵物,比如(巴比倫的薩頓神)亞述帝國的奈迦爾神的化身公雞。


但無論如何,來到西元九世紀或十世紀時,亞伯拉罕與穆罕默德皆已是雅玆迪教的聖人,是神在現世的化身之一。但和所有一神教信仰一樣,這些宗教都必須面對倘若神無所不能,又為何會容許底下的力量行惡的質疑。


雅玆迪人對此的解決方式是:這些大天使雖然曾經墮落,但那是因為祂們太過愛著神所導致的悲劇(一秒想到一堆少女漫畫 XD),而且祂們已經洗心革面,現在早已重新回神的身邊。也就是說在雅茲迪教義中,地獄不存在,惡魔也不存在,而孔雀天使梅拉克.陶烏迪仍是神最偉大也最忠實的使者。


誠如作者探討,也許這個教義的原型來自以獻祭促使惡神息怒的古代傳統,但無論如何對現代雅玆迪信徒來說,孔雀天使都是偉大的存在,而地獄並不存在,一切全都是神意的體現。


但很遺憾由於秘密主義與偏見使然,外人並不清楚雅玆迪教的教義,甚至除了祭司以外,一般平教徒都不太清楚教義細節。書中有段作者遇到有雅玆迪人向他抱怨,說自家重要的教義書已經在幾十年前被西方學者偷走了。作者隨後在書中表示該教義書後來已被證明為造假,顯然這個造假太成功連教徒自己都騙過去了。


但該怎麼說呢,我忍不住很電影腦的想像了,或許當初曾有一群雅玆迪特務很和平的抽換了這本教義書,並把當時偷書的學者唬過去。連信徒都騙當然是因為想騙敵人,首先要騙過自己人什麼的……反正想想很有趣嘛。


咳,總之外界、特別是伊拉克當地的伊斯蘭教徒,很容易對雅玆迪教產生偏見,覺得他們是惡魔崇拜者。雖然在庫德族自治的伊拉克北方,雅玆迪人相對可以活得比較安全,但即使如此他們的處境還是越來越危險。


回顧雅玆迪教的歷史也像在回顧伊斯蘭教的歷史,曾經有夠多元豐富並具包容性的時代,還有那些如今已經消逝的信仰曾如何影響著人類,有時那文化影響之深又不著痕跡著實令人驚訝:比如密特拉斯教那團結眾人的握手儀式。


談到祆教可能很多台灣人腦中會浮現的,首先是倚天屠龍記裡的明教,再來就會出現可愛的小昭還有說好的大都呢?先不提蒙古人其實是毀滅上文提到的古哈蘭信仰的兇手,總之祆教絕對是現存最古老的宗教之一,由善神阿胡拉.馬斯達與惡神安格拉.曼紐與其率領的創造物,展開永不停歇的善惡二元對抗的概念也深入人心。


由瑣羅亞斯德創立的這個宗教,相信世上一切美好事物都由阿胡拉.馬斯達創造,比方說狗。相對的所有邪惡的存在都是安格拉.曼紐所造,比如說貓。也因此會在祆教的宗教典籍裡看見什麼,虐狗的補償之一是要去殺一萬隻貓,該怎麼說呢,這規模還挺龐大的欸。我想敏銳的人馬上可以意識到,但是穆斯林認為狗不潔但很喜歡貓啊,沒錯,所以兩邊教徒間常發生貓狗大戰。


不過實際上先不提古波斯時代的貓生危機,實際上蛇和螞蟻更被針對,反而孔雀被視為安格拉.曼紐所造唯一美好的事物,只因為這個惡神想證明自己也有能力創造好東西。這點又不免讓人再想起雅玆迪教的敬火與孔雀天使,只能說文化與歷史真的很有趣。


不過祆教影響力最大的地方其實是創造了,現在人們所熟悉的天堂與地獄的概念。祆教相信好人在死後會到達歌聲天堂,相對之下古埃及時代的天堂是法老與他的奴僕限定,古希臘的英雄們不渴望天堂,死後只會像影子一樣活在冥府,摩西五經的時代靈魂在死後不分好壞全都去陰府。


但在祆教教義影響下,較後期的聖經篇章如但以理書開始描述天堂與地獄,約伯記和耶穌則將撒旦的行為敘述得有如安格拉.曼紐一樣。同時祆教也有早於猶太人彌賽亞信仰,或穆斯林麥赫林信仰的救世主的「蘇什揚特」救世祖信仰,在傳說中這位救世主將在最後戰役率領善的軍隊,戰役結束後世界末日降臨,死者將會復活。


於是尼采說了,查拉圖斯特拉也就是瑣羅亞斯德錯誤的創造了道德。先不提這評論如何,總之祆教在這層意義上深刻影響了人類認知中的世界。


實際上這個創立於近三千年前的古波斯信仰至今仍存在於伊朗,只不過信徒人數變得十分稀少,並受到伊斯蘭教徒的歧視與攻擊,甚至採取歧視性立法加以針對(改宗伊斯蘭教的子女,可以獲得唯一繼承權)。但也因此作者選擇了十分有意思的切入點,也就是波斯人兩千多年來的民族主義。


說來令人訝異但這是事實,雖然伊朗人十分憎惡亞歷山大(同一標準的,他們也痛恨率領阿拉伯人征服伊朗的穆斯林哈里發歐瑪爾),但卻挺熱愛希臘文化與科技。波斯當時庇護被查士丁尼迫害的希臘哲學家,並在貢德夏普爾(Gundeshapur)設立大學,同時帶來印度與中國學者,課程包括希臘文、梵文與漢文,還附設一間優質醫院。


連帶也因此會發生文化意義上超絕複雜的事,比如在歷史性戰役哈蘭人幹掉羅馬將軍克拉蘇之後,把他的頭顱獻給波斯皇帝。然後這顆頭被拿去當作希臘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的「酒神的女信徒」戲劇表演的舞台道具……太骨折了吧這個!


咳,總之波斯帝國與羅馬因此展開長達七百年的戰爭,這段期間阿拉伯人一開始作為拜占庭的傭兵打波斯,顯然打得太好了,所以拜占庭皇帝覺得差不多了這錢應該可以省起來,結果被隨便解雇的阿拉伯人爆氣,自立自強壯大自己最後打下波斯。


波斯人對此可是各種不爽,於是當其他被阿拉伯人征服的民族,往往在同化政策下慢慢阿拉伯人化的時候(像埃及人就被同化的很深),只有波斯人堅守自己的語言與民族驕傲,自始至終都不斷反抗阿拉伯人統治,只不過這堅持並沒有延續到祆教上。


這大概跟伊斯蘭教在部分儀式上和祆教相去不遠有關,也給了祆教底層階級逃離原有階級的機會,不意外的現在仍未改宗的伊朗祆教徒大多是祭司階級。


此外為了逃難移民到印度北方的帕西人則是另一特例,金力十足的這群人在印度獨立前曾有三人當選英國議員,其中最知名的達達拜.瑙羅吉更在一八八零年代幫忙成立印度國民大會黨,間接促使印度獨立。


不過就和中東現在許多少數民族一樣,伊朗祆教徒在巴勒維王朝有段好日子,但在那之後日子已經糟糕很久了,這當中很多人都移民西方,在倫敦也已經形成一個小族群。


但無論如何對民族文化的驕傲與對伊斯蘭教的信仰,皆使伊朗人出現許多有趣的矛盾反應。祆教詩人哈菲茲的超經典詩歌「頌詞集」,每個伊朗人家裡都有一本,裡頭有著各種異教文化的描述,但總之是禁不了的。史詩列王紀是九世紀、十世紀阿拔斯帝國控制力開始鬆動時,地方王朝薩曼贊助的,作者費爾多西理應是穆斯林,但詩裡卻充滿祆教思想。


只能說當伊朗人想要尋根的話便脫離不了祆教,連帶需要在桌上擺對應七大行星與美德的創世七果實的祆教節日諾魯茲節,也是現代伊朗的節日,儀式包含跳火的紅色星期三也沒有人會錯過。無論何梅尼如何想要加以停辦,伊朗人還是不放棄這些活動。想到伊朗在七零年代革命之後的社會狀況,就會覺得這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當然更有意思的地方或許在於,伊朗的神學院至今仍在教導希臘哲學家如柏拉圖與亞里斯多德的思想,何梅尼當年肯定也讀過,那個國家應該由有智慧的神學家來統治的觀念,隱隱約約令人聯想起柏拉圖的哲學家皇帝。而無論如何對希臘哲學的延續,也就是對波斯文化的延續,更述說著關於文化、歷史與宗教,機運是一件多麼神奇的事情。


話說在本書開頭看到德魯玆派的介紹時,我內心簡直飄過一大堆妄想,信仰宇宙意識,那不就是大宇宙意識嗎?宗教的聖人是畢達哥拉斯,然後畢達哥拉斯後來又轉世成耶穌,再轉世成穆罕默德!?宗教儀式就是,信徒什麼都不用做!?


也太歡樂了吧,這個宗教!


但當然這只是想像中的古代比較和平的又一範例,實際上當然沒有這麼單純直覺。我想大多數的人想到畢達哥拉斯,腦袋應該都會先出現畢式定理、還有這位是蘇格拉底的老師,但除此之外恐怕就不太多了,比如什麼不吃豆子之類的 ~(欸)


不過用現代的眼光來看,畢達哥拉斯的形象大概會很接近新興宗教的師父。出生於愛琴海薩摩斯島的畢達哥拉斯是黎巴嫩人,在那時代的希臘人眼中來擁有古老文明的東方的他,儼然與某種悠久神秘的高深智慧連結。畢達哥拉斯也認真的營造這種公關形象,只容許經過選拔的菁英進入自己的學校,學生必須守密五年保持絕對緘默,五年後才能真正見到老師,違者會受到冷酷報復。


嗯,就真的很新興宗教對不對?


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沒人外傳為什麼畢達哥拉斯不能吃豆子也不能踩到豆子,不過除此之外的教義倒是有流傳出來。比如畢達哥拉斯派相信轉世,所以認為淨化靈魂才是活著最重要的事。此外他們崇尚簡樸、吃素、穿白衣,這點讓人好奇高盧信仰凱爾特諸神的德魯伊教徒,是否有受到這樣的希臘思想影響。


畢達哥拉斯教派非常團結內歛,重視數字與幾何學以建立身分認同。畢達哥拉斯相信世上只有一個唯一真身,這樣的相信流傳幾百年後,後世柏拉圖學院的學生將之建構成一個理念,也就是宇宙的存在來自一個名為太一(乙太,THE ONE)、不受任何外力改變的終極理想。


所以德魯滋派就是畢達哥拉斯教派在中東半島的延續嗎?嗯,答案是半對半錯,因為照本書的介紹看起來,德魯滋派這個宗教又或者說哲學,有那麼點像是個理念與宗教混合的大雜燴。要說有沒有受畢達哥拉斯學派影響這當然是有的,但理由是因為當查士丁尼大帝(對,又是他)開始迫害異教徒,並解散柏拉圖學院時,許多希臘哲學家都逃往東方。


伊斯蘭世界一直以來都相當崇敬這些希臘哲學,所以相關概念也長久的在這塊土地保留下來,甚至時不時就會出現非常虔誠敬仰畢達哥拉斯的穆斯林異端團體。八世紀時法帝瑪帝國(即綠衣大食)在北非、埃及與黎巴嫩興建擁有宗教與學術自由的學校,讓希臘哲學在帝國內蓬勃發展。


到了十世紀時,這個帝國的領者哈基姆不再寬容,行徑差不多就像現代最保守的伊斯蘭基本教義派。在那人類第一個末世狂潮中,誕生了很多新興宗教,德魯玆派就是其中一個。不知是出於政治還是宗教的因素,他們十分推崇皇帝哈斯姆,而這也換得宗教的興盛。


論究可以得知的德魯玆派教義的話,這個宗教延襲了畢達哥拉斯教派與希臘哲學思想,相信有一個恆久不變的核心存在。宇宙意識和宇宙靈魂皆由其而生,再由宇宙意識、宇宙靈魂催生出我們所生活的宇宙。轉世是德魯滋派重要的概念,從畢達哥拉斯開始所有先知都是同五個偉大化身(宇宙意識、宇宙靈魂、文字、先例和繼任者的轉世)。


柏拉圖、亞里斯多德、耶穌、穆罕默德等先知都是,而每位先知都會創造新的宗教,並引領人們進入新的時代。德魯玆改革運動的領袖哈姆宰阿里,就是十世紀那時代的轉世先知。看到這裡大概很多人會心一笑了,這實在有那麼點我每個宗教每種思想都沾光一下,順便強調我的時代現在來臨了的感覺。


只不過這個時代也過得有點快,在德魯玆派推崇的皇帝哈基姆去山上散個步散到失蹤之後,他那絕對關係不好的兒子不太願意忍受極度推崇老爸的新興宗教。於是德魯玆派開始受到迫害,並和畢達哥拉斯教派一樣開始秘密、地下化。


雖然德魯玆派現在分散在敘利亞、以色列與黎巴嫩,但基於政治因素,作者採訪的當代德魯玆派主要以黎巴嫩國民為主(以色列本土的德魯茲人對以色列存在國內認同,但相對的戈蘭高地上的德魯茲人就挺不爽以色列的)。


從書中描述看起來,這群人儘管在國內相對弱勢,但對比本書其他「異教徒」基本上也是有錢有權更具備一定的勢力,只比帕西人差一點而已。以一個教義理應是秘密,除了祭司外連平教徒都搞不清楚自己在信什麼的宗教,作者不意外常遇到跟他打哈哈的大咖。


不過好在他還是努力取得許多書籍與紀錄,並做了一番研究。儘管創立時與伊斯蘭教關係不能說不密切,可德魯玆派的信徒仍以生活中幾乎百無禁忌出名。唯一禁止的只有與外族通婚,因為德魯玆派相信轉世說,並認定每個信徒都會轉世回德魯玆群體中,世世代代以靈魂繼承智慧,並累積過世與未來的知識。


此外不知是否與畢達哥拉斯接受女信徒有關,德魯玆派也接受女祭司(不過女祭司的地位比男祭司低,這是一定要的啦),男女信徒也可以一起祈禱。中東當地的主流信仰因此認為德魯玆人淫亂,同時每個中東異教都會受到的指控也不會放過這個宗教:你們在拜金犢牛對吧?


或許是因為距離實在太遠,看到這段當下我忍不住笑出來,但想想這其中包含的歷史悲哀又挺令人難過的。總之現在的德魯玆派人就和他們帶點拼貼性質的宗教類似,也小心的在中東各國錯綜複雜的政治夾縫中求生存。


極度秘密主義僅容許祭司階級理解教義的運作模式,使得改宗現象頻仍,也對這個宗教的維持造成考驗。不過幸好至少目前看起來,德魯滋派的存續尚不至於有危機,而這個結合東西方文明並以轉世累積靈魂智慧的宗教,或許能能在未來想出解決之道,並持續帶給世人極令人玩味的啟示吧。


聖經裡的好薩馬利亞人故事深入人心,但我此前其實並沒有特別關心所謂的薩馬利亞人究竟還存不存在。至少在讀本書之前,我其實不知道原來有群人相信自己正是亞伯十二個兒子代表的十二支派中,在西元前八世紀左右被入侵的亞述人強行帶走,失落的那以色列第十支族。


當然猶太人不承認這種說法,他們相信薩馬利亞人只不過是亞述帝國不知哪來的民族,自稱是第十支族而已。結果就是兩邊關係奇差無比,不管是在亞歷山大還是其繼任者的戰爭中,雙方總是支持對方的敵人。到了耶穌的時代兩邊關係空前惡劣,這也是耶穌述說好薩馬利亞人這個故事的背景。


在歷史上薩馬利亞人時而興盛時而受到迫害,不管是羅馬人還是伊斯蘭人都曾經惡劣的對抗薩馬利亞人。歷史上薩馬利亞人不斷因為,無法被伊斯蘭政權認證為信仰一神教的有經人而受到歧視。


一九五零年代的一場爆亂尤其嚴重,薩馬利亞人甚至面臨改宗不然就受死的選擇。還好有一名從耶路撒冷來的猶太大拉比,突破傳統在當時認證薩馬利亞人是真正的一神教信徒,這才即時阻止災難發生。



或許正因如此整個族群一直因為改宗伊斯蘭教而持續縮小,甚至直到現代都還期盼世界各地的哪邊仍存在著薩馬利亞人。不過實際上巴勒斯坦小鎮納布盧斯附近的山區,是現在世上唯一還存在薩馬利亞人的地方。


薩馬利亞人自稱以色列人或希伯來人,極度尊崇摩西五經,除此之外什麼都不信,然後儘管猶太人心中的聖地位處中東半島各處(所以以色列人到處去喊自古以來和不可分割),但在撒瑪利亞人眼中,不管是製作亞當的塵土,還是挪亞停船的位置、摩西得到上帝啟示的山丘、亞伯拉罕獻祭之地,全部通通在他們居住地附近的基利心山上頭(爬一次山就朝聖完畢,非常便民),至今仍在該處依古法舉行獻祭。


二十一世紀做的DNA研究顯示,薩馬利亞人確實和猶太人有極近的親緣關係。薩馬利亞人的宗教內容其實與猶太教儀式也十分相近,只不過更古老也更保守。不過如果要為其人數之稀少而感嘆的話,我覺得這個族群經過幾千年的歷史至今存在於同一地點,並小心翼翼的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紛爭當中存續下去,實在是十分了不起的一件事。


在他們的聖山上,主持逾越節獻祭的大祭司已經傳承了一百三十二代,而他們仍然還在長子前額塗抹羔羊血,同時本活動由巴勒斯坦電信公司贊助。該怎麼說呢,或許這種小眾到不能再小眾的存在,不管在人家怎麼預言這個族群馬上就要消失,卻依舊在這個混亂繁雜的局勢活下來的族群,其實很能為人們帶來某種啟示與希望吧。


之前讀羅塞塔石碑的祕密時,我對學者商博良透過科普特語,來取得破譯古埃及文關鍵的描述印象深刻,所以看見這章時也非常感興趣。知道這個族群時他們已經占極少數了,所以看見本書介紹提到其實科普特人這稱呼,曾經是所有埃及平民的自稱忍不住小小訝異一下。


實際上波斯人、希臘人和羅馬人都曾征服埃及,進入希臘化時代後埃及人就面臨權貴都是希臘人的狀況,於是埃及平民開始自稱Aiguptioi,現在的科普特和埃及這兩個詞都來自於此。


科普特人所信仰的基督教屬於東方教會,現在已經很難想像科普特、亞美尼亞和敘利亞教會曾能和羅馬與拜占廷教會分庭抗禮,甚至信徒還更多。只不過在埃及被阿拉伯人征服後,曾經自稱科普特人的埃及人漸漸被阿拉伯化,不知不覺間科普特人成為拒絕改宗的埃及基督徒的代稱。


和民族主義始終興盛的波斯人不同,埃及人很輕易的被阿拉伯化了。這或許跟埃及本土宗教本來就被基督教犁過一輪有關,雖然神廟一直存在到托勒密王朝,但當帝王支持的金力不再後便難以為繼。


當阿拉伯文化入侵時,原來的科普特人早已習慣受到外族統治,而改宗伊斯蘭教的好處也吸引很多人。古埃及文化只剩下些許蛛絲馬跡遺留至今,比如會在祖先的墳墓所在地蓋別墅,每年掃墓時在那裡用餐(去到埃及時有看到過,當時還很疑惑為什麼導遊說是墳墓的地方感覺很像普通住宅)、極之有爭議的割禮,還有對邪眼的忌諱等等。


當然科普特人就和中東半島上的異教徒們一樣,都因為國內主流的伊斯蘭信仰而受到負面影響,這也是作者本章著重之點。雖然因為十九世紀歐美燃起的古埃及熱潮,使得埃及人重新燃起對古埃及文化的注意和驕傲,科普特人也在當時的君權統治下發展蓬勃。


可惜1956年上台的納瑟的土地政策,導致科普特人失去多數財產,整個族群向貧窮線下滑落。更麻煩的是近代埃及不斷搖擺,究竟要成為一個民族國家、一個阿拉伯國家,還是一個大伊斯蘭國家?


不難想像的是在當權者傾向以埃及概念為核心建構國家時,科普特人的待遇就會比較好,可以在經濟甚至政治地位上和穆斯林達到平等狀態。相對的如果領導者想的是管埃及去死,要建立的是一個偉大且統一在伊斯蘭底下的國家時,那科普特人就會各種悲慘。


更尷尬的是很多時候科普特人必須在獨裁政權,以及伊斯蘭改革勢力之間掙扎,軍政府與穆斯林兄弟會都不是什麼讓人安心的勢力,更尷尬的是單押哪邊都會很危險。而且無論他們怎麼做,總會遇上激進派的伊斯蘭信仰者針對教堂進行暴力攻擊。


科普特教會在這種狀況下,也只能更用心的維繫社群關係,許多神父幾乎都是以大無畏又油條的方式,盡可能的面面俱到(但先不提是不是科普特基督徒,總之埃及人是真的都很妙)。


但當信徒由於艱困的處境更加虔誠的投入教堂懷抱時,卻又陷入太過出世而缺乏參與政治與社會運動所能產生的力量。都市居民更加虔誠的同時,鄉下科普特人則不斷遠走他鄉,使得地方上的科普特文化逐漸凋零。


作為常受針對又沒有權勢的少數派,科普特基督徒儘管處境還稱不上艱困,但要在政變頻仍的埃及存活下去,在可見的未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最終讀者不免會覺得科普特人的故事就是埃及人的故事,這群人是不會消失的,但或許也不會再是原來的樣子了。


卡拉什人大概是本書中最冷門的異教族群,對比本書其他來頭赫赫有名的古老族群與宗教,生活在阿富汗邊界、巴基斯坦邊疆的卡拉什人儘管也靜靜的存在了許久,但一直要到近代才開始為世人所知。


英國和俄國在十九世紀展開大博奕之後,中亞民族及其領地開始受到英國外交官的重視。對比因為太過順民不受重視的卡拉什人,喀菲爾斯坦的砍族顯然受到當時的阿斗仔軍官喬治.史考特.羅伯遜青睞得多。


剽悍、自傲、以殺人建立社會地位,強勢卻又有趣的砍族人,顯然符合了某種高貴野蠻人的想像。而且其文化也有很妙的一面,比如仇家有裝出在躲的樣子,那對家也會當沒看見、不知道為什麼聊著聊著,會冒出的一句我們的戰神翼胥以前也在倫敦住過什麼的,感覺都是充實某種美好幻想的高級素材。


也難怪之後羅伯遜會抱持某種善意,回報英國政府說砍族人無足輕重,不值得加以籠絡。但歷史的弔詭也正在於此,如果當時英國伸出殖民魔爪的話,砍族或許至今仍可以保有原本的文化。但正因為英國沒出手,所以反倒是被砍族人的剽悍吸引的阿富汗統治者阿布爾.拉曼罕,率領軍隊征服砍族並強制改宗。


結果當年讓征服者望而興嘆的阿富汗山谷中極為歧異,兇殘攻擊路人與傳教士的少數民族,如今幾乎都已是伊斯蘭教的教徒。反倒是一早就乖乖屈服的卡拉什人,至今仍保留他們的泛靈信仰與古老的生活方式以及和平。當然我想這跟他們的勢力不大,居住地點也沒什麼戰略意義有關,但無論如何思古幽情一下也是有趣的事。


作者詳述了他所參觀到的卡拉什祭典,以木頭點火潔淨人體與空間、獻祭還有無盡的舞蹈,都是不算新鮮但想想也已經不再那麼常見的儀式。巴基斯坦儘管稱不上是非常和平安穩的國家,但對比本書中其他異族所面對的狀態,卡拉什人的生活目前尚稱平穩。


只是這個平穩究竟可以持續多久?祭司以外的一般卡拉什人多半對自己的宗教教義不是很清楚,而這也使得改宗變成常有的事。但讓人感受到潛藏在看似和平的表象之下的隱憂是,一但改宗巴基斯坦流行的伊斯蘭教之後,就不可能再改宗回卡拉什人的信仰。


不是卡拉什人這邊的教義問題,而是當地的伊斯蘭教徒們對於這種情況不太容忍。於是儘管改宗的卡拉什人感到後悔,不想再因為宗教的關係與族人隔閡,但為免引發紛爭他們會選擇靜靜的在儀式進行時和同胞保持距離。而也是這種兇險之處讓人意識到,眼前的和平有多麼令人驚異。


但對比古巴比倫人會做出讓經期的女性上陣露出外陰驅趕風暴這麼有賦權感覺的行為(儘管實際理由又是出於歧視我也不意外啦),卡拉什人也認為處於經期中的女性是不潔的。


習俗是要求她們要到特定的小屋裡去住到經期結束為止,而且還有個配套措施,那就是這段時間所有的家事都由男人去做。該怎麼說呢,就是一個超級經痛假的感覺,照作者的觀察這規定現在執行的並不算嚴格,女性可以站在門口聊天看起來還蠻意的。


用比較正面的角度來看這或許也是某種古老的體貼之舉,但這種強制性的安排與整個制度背後的概念恐怕還是不堪。正好凸顯女性面對歧視時各種複雜又幽微的狀態,有些善意的背後夾帶的是不好的理念與文化,但若要反抗卻又因為結構性問題有時顯得站著說話不腰疼。錯誤的事不會因此變成正確,但該如何追求正向的變革卻十分困難而複雜。


縱觀本書也可以發現這些古老宗教無一不包含歧視女性的傳統(但其實羅馬天主教至今仍禁止女性成為神父職),宗教教義無不禁止與外族人通婚。如果於現實問題非進行不可,那是男人娶外族女人可以(但不能娶男人真不公平對吧),但女人嫁外族男人則絕對禁止,鬧到殺人也是常有的事。


有時看到這種例子只能說不要以為這些冷門宗教教徒,被伊斯蘭教殺得很兇就是小綿羊一隻,實際上這些宗教有時也蠻兇的。有看到一個故事,是書中某教徒的女兒被安排和同教的男人結婚(無疑是強迫的),但結了之後這女兒和伊斯蘭年輕男子通姦,這爸爸抓姦在床就當場把兩個人都殺掉了。


兩邊社群自然摃起來,鬧大之後對方家裡才發現殺人的動機是什麼。結果伊斯蘭年輕男子的媽媽派人傳消息說是,你早說殺人的理由,我們就不用鬧成現在這樣了,而且其實你不用自己動手,你跟我們講我會自己幹掉他……兇,你們都兇。


當然之所以這樣限制,也是因為這些地區的傳統就是,子女必須追隨父親的宗教,所以如果女人嫁給外教男子的話,那自己教派的信徒就少了。老實說這種思維完全全就是把女人當財產在管理,但也正因為現實的嚴酷,所以禁止與其他宗教通婚的結果就是,弱勢宗教的族群會因此越來越縮小。


當然站在台灣人的立場可能乍看之下會覺得很遙遠,但實際上台灣男人如果被女方要求小孩以後要跟女方姓,那大概也是整個家族翻滾到不行。信仰「不燒香」宗教的女人如果和信燒香宗教家族的男人結婚了,也有不少會被強制配合甚至負責相關儀式,這都是蠻令人無奈的現實。


除去性別問題外,本書中可以看見的另一個共通問題則是,中東、非洲與中亞都有處於同一個困境,就是這些地區內部至今都仍在為,究竟是該建構一個國族想像還是宗教國家而衝突。不用說宗教指的就是伊斯蘭教,而國族想像有時是企圖創造一個全新的民族比如伊拉克的海珊政權,又或者基於民族主義出發比如庫德族目前自治的伊拉克北方。


尷尬的是這兩種選項都可能變得非常恐怖,這點看看海珊、敘利亞、何梅尼、伊斯蘭國與阿富汗的神學士政權就知道了。極權與獨裁是人類難以擺脫的惡夢,而這種惡夢顯然正在中東、中亞與非洲強勢顯現中。平凡的個體在這樣的狂潮很難有所作為,令人感嘆不已。


被隱藏的眾神:一段在中東尋找古老智慧的旅程(Heirs to Forgotten Kingdoms: Journeys Into the Disappearing Religions of the Middle East)就像一片從宗教角度切取出的文化樣本,作者在過去與現在間不斷跳躍,企圖藉由當異教的存在與其文化歷史源,帶領讀者意識到更多的可能性。


當然也因如此這本書剛開始不太好讀,這主要是因為我對古中東的歷史和宗教知道得太少了。所以對於作者在介紹一個宗教不是專心講這個宗教,而是同時講這個宗教成形時代的文化背景,再講和這個宗教很像的古代或現代宗教,然後再跳過去講那個宗教的歷史背景,還有那個宗教根源的更古老時代的歷史文化背景,講一講再跳到現代信徒的生活,與他的旅行體驗……我跟不上啊,大哥!!!


當然耐心看下去、多看幾遍之後,便能意識到作者為什麼如此安排,以及背後的邏輯是什麼,而且覺得很有意思。本書章節的編排是從紛雜抽象一路一路到具體現實,每一章都在為下一章打底,當瞭解了前面章節的內容時,也同時在腦中鋪陳了下個章節所需要的知識。


比如先費力讀完曼達安人的歷史再去看雅玆迪教,就更能掌握到該教與所謂拜星教的差異,還有這個宗教是如何更與亞伯拉罕宗教互相融合,但又保有自己本身的淵源與概念。知道了雅玆迪教再去看祆教,便更能抓到那個大家都跟我有一點關係的趣味。


那之後也就更好理解拼貼大集合之生活哲學路線的德魯玆教。更別提了解薩馬利亞人歷史上的爭議定位與其宗教保守程度後,再去讀科普特人的歷史會更有感觸。最後一切來到似乎最原始卻又彷彿縮影一樣的卡拉什人信仰時,那種對比的趣味真的很有意思。


本書最後作者介紹了移民歐美的異教徒們現在的生活,政治上他們感謝這些接受移民的國家,可又很渴望能保存自己的文化與信仰,很多人甚至都變得更虔誠,甚至覺得和本來關係隔閡的猶太人產生同病相憐的情誼,凡此種種都不免令人玩味。


只是說真的我會為這些宗教的消逝遺憾,但好像沒辦法真心感到難過。一來是這些教宗的文化對我都太過陌生,二來是如果這些教徒自己覺得,慢慢疏離信仰的生活方式比較適合自己的話,身為外人也沒話可講。第三就是我想當人面對不改宗就是死的狀況,我們又如何身處和平之地,要求別人誓死捍衛傳統文化呢?


到最後,身為讀者我也只能期望這些異教徒能以懷著快樂活下去。然後這些宗教的性平概念,也可以像書中幾位女性教徒所做所想的那樣,不合理的教義就不要遵守,畢竟帶有歧視的制度探究源頭,或許也並不是一開始便是如此。


於是說到頭來我也只能以寄予祝福的方式,思考這些擁有豐富文化歷史的宗教。當然本書另一個有趣的點也在於,它不只是本談宗教的書,同時也是作者的遊記,有著他探討教徒生活地點的各種經歷,這些故事讀來也很有意思,讓我想到那些十分古老的經典遊記。


不管是當他發現自己搭上一台好像正在準備開往摩蘇爾的巴士,嚇到崩潰想著是不是該換衣服把護照藏起來。又或者聽見伊拉克當地女性告訴他,自己之前和友人喝咖啡時遇上人肉炸彈,不過因為是在街上另一頭所以看看就算了繼續喝茶,畢竟伊拉克哪天不死人。這全都十分迥異於台灣讀者的日常生活,也因此能保持安全距離閱讀這些故事自然有其魅力。


豐富多彩是很適合本書的形容詞,推薦給偏好此類題材的讀者,儘管剩二十頁就要讀完時,看見總編輯性別歧視的發言讓我感覺自己好像被狗咬,只能說這世界便是如此無奈。有時我不免困惑道歉很難嗎?顯然對某些人而言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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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文化出版加註警語:

看到本書最後二十頁時,突然看見八旗文化的總編發表歧視言論,當下感覺精神上被甩了一巴掌,忍不住心生感慨,原來讀者是被這樣看待的啊。


我剛開始不很明白,為什麼一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外國皇帝姓名,因為文化推廣活動被無傷大雅的因應時事開玩笑,會讓這位總編氣到不惜發表性別與階級歧視發言。只是疑惑沒維持很久,想想這位總編向來對自己與滅亡國家皇室與貴族的親戚關係十分重視,而清國皇帝不可能是女人時,關於性別與階級的問題也自然浮現出來,看來古老的魔咒不死,而且不死就是不死。


不過即使這個氣憤的源頭有些微妙,可人心中有些檻過不了也很正常。但讓人氣結的是該總編被指出謬誤後的反應是拒絕反省,還搬弄專有名詞堅持自己的錯誤不是錯誤,甚至為此沾沾自喜。當有男作家加以勸諫時,他的反應是恭維對方比較會演,自己就沒這麼厲害了,只能維持本色的活著啊。隨後還開始拙劣的負面行銷,行銷的還是我正在看的那本書。


這之後該總編的社群網站成為右翼仇女者的同樂會場,該總編不加制止而是默許,有時還樂於附和。於是此這裡為止這人的立場清晰明確起來,他不介意吸附這種能量甚至鼓勵,因為他非常認同且能從中獲利。


於是我感到憤怒,決定在八旗文化總編道歉或者換人之前,都不會再購買這家出版社的商品。該社有些出版品我真的很喜歡,所以這個決定下得有點難過。也或許正像朋友安慰我的一樣,書是無辜的,我大可一邊批判一邊繼續買書閱讀和收藏。


但該怎麼說呢,儘管沒有號召他人一同抵制的打算(也不會有人理會),但我意識到如果自己連這一丁點的犧牲都不做而是繼續裝死,那此刻的憤怒和想法都會顯得可笑又愚蠢,那是我無法接受的結果,於是決定堅持原本的決定。


說真的當看著該總編底下留言的人,在那裡嘲諷女權左膠鬧事無所謂,反正她們根本不是八旗文化出版品的客群,而該總編也不加制止時,我看著我書櫃裡無數的八旗文化出版品,以及電腦資料夾中尚未貼出的心得,還有才剛讀完的新書,不免在內心鬱悶的苦笑:那我是什麼,空氣人嗎?


既然如此,我也只願意給這家出版社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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