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牙與利爪

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尖牙與利爪一直以來都是我想看但卻沒有看的作品，只是早已在和朋友的討論間知道這大概是怎樣的故事。但在讀完舟‧沃頓（Jo Walton）的我不屬於他們之後，才終於下定決心該讀了，至於讀後感……嗯，這位真的是反串專家。


故事從老男爵邦．阿勾靈即將過世開始，牠五個孩子齊聚一堂哀悼並準備吞食父親血肉。畢竟龍只能靠龍肉壯大自己的軀體，而弱小的龍隨時有被其他大龍吃掉的危險。雖說阿勾靈家的長子潘恩已成為牧師、長女貝蘭嫁給子爵，都有安穩的社會地位。但底下的次子艾因與妹妹莎琳娜、瀚娜都還很弱小，不得不努力追逐財富、力量與婚姻……

 

如果覺得這個奇幻味十足的簡介有那總莫名讓人眼熟，那我得說您真識貨。如同作者在前言提到的，本書其實是試圖以奇幻元素詮釋維多利亞小說套路的創意之作，連帶讀者也會在本書看見一大堆無比熟悉的潛規則。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龍之國裡，體型決定了龍的命運，可以吃到更多龍肉的貴族會比僕龍擁有更大的身體，翅膀也不需被捆綁起來限制行動力。不過就算出身貴族也不代表什麼煩惱也沒有，體形太小的公龍無法守住自己的領地，只能想辦法進入政府累積財富尋找機會。


天生沒有尖牙與利爪的母龍必須服從公龍，龍生最大目標就是找個好對象結婚，於是外貌與繼承到的遺產自然決定了她們的價值。當然名聲也很重要，因為只要有個不小心和公龍稍稍接觸到結果外表變成粉紅色那就完蛋了，這樣的母龍會被視作蕩婦失去（也許會有）的光明未來。


在這樣的世界裡阿勾靈家五頭兄弟姊妹各有各的困境，長龍潘恩拜同學班南地伯爵夏爾及其母親的幫助，成為班南地的牧師有著穩定生活，卻也處處受限於老伯爵夫人的獨斷與偏見，並得時時討她歡心。


嫁給殘忍無情又多疑蠻橫的達瓦克子爵的貝蘭，不得不冒著難產的風險反覆懷孕。儘管婚姻為她帶來地位與富裕生活，但這飯碗端起來不容易，也讓她對手足更加刻薄。


次龍艾因理論上應該繼承父親的領地，但身形太小的牠尚無法承擔起這份責任，只能眼巴巴的把繼承權讓給達瓦克子爵。這樣的他在首都伊立佛當公務員，還與在沒婚約的狀況下變成粉紅色的母龍莎貝芙同居，儘管愛對方愛得要死卻又養不起一個家。


至於莎琳娜和瀚娜這對關係緊密的姊妹則深感自己未來風雨飄搖，不得不一頭跟潘恩、一頭跟貝蘭走的兩龍都只繼承到八千克朗，在婚姻市場上不是什麼有吸引力的籌碼。更糟的是莎琳娜還因為牧師福頭惡劣的求婚變成粉紅色，靠著老僕龍安莫的藥草才重新變回正常的金色。


相對的負作用是也許她這輩子再也無法變成粉紅色，更別提生下蛋後化為驕傲的紅色（難以忽略這隱喻的是墮胎，而造成相關生理機制的則可能是性侵和猥褻。而當莎琳娜的兄長意識到這件事時，兩龍的念頭要不是逼妹妹嫁給肇事者，就是想辦法讓牠去當妾，這反應真是讓人看到爆氣）。


對自己未來都不抱希望的兩姊妹索性締結約定，牠們決定把彼此嫁妝相加各自對外宣稱是一萬六千克朗，看能不能找到願意幫忙照顧自己終生未婚姐妹的好對象。乍看之下這主意好像還算不錯，可當瀚娜和隆達渥男爵私下互許終生，而莎琳娜又頂住老伯爵夫人的壓力和夏爾伯爵滋生情愫時，不管是說好的嫁妝數目還是鱗片變色與否，都將成為嚴重問題……


光看這些情節便能想像這完全就是一個飛龍人生的故事，劇情從頭到尾鋒迴路轉趣味十足。眾多龍際關係在節奏明快的主線推進下迅速產生變化，時而緊張時而歡樂的故事娛樂性滿點，即便什麼都不想只單純看這群龍發生了什麼事，也會覺得很好看。


不過假若深入去看作者反串、咳，反諷的點，那藉由把維多利亞時代的迂腐習俗與觀念，實際化作龍這種動物的生理設定的本作，也因此成功透過嚴肅的荒謬筆調，描繪出一個明確讓讀者意識到「即使如此那又如何」的世界。


母龍與公龍接觸會變粉紅色，那又怎樣？為什麼一定得冒負作用的風險也要變回金色，不然龍生無亮？在資源足夠的狀態下，病弱的龍為什麼仍該淪為領主血肉？當某些儀式確實能撫慰龍心時，為何只因為教會反對就不能做？體形較小的僕龍活該受到無情對待嗎？母龍該為了公龍的意願持續拼死生產嗎？


只因為身為貴族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吞噬、虐待僕龍嗎？為什麼只因為沒有尖牙與利齒，母龍就該臣服於公龍？古代的母龍手持武器也能狩獵，為什麼現代就不能繼續這樣做？更別提之前與矮吉（人類）戰爭時，龍不就是靠著槍炮而非尖牙利爪才重獲自由的嗎？


當讀者看著這些因為生物設定所衍生出的社會形態，卻仍顯得並不理所當然時，自然也更能體會現實中的維多利亞時代，以及現代所存在的那些規矩與社會結構有多可笑，整個結構的剝削、歧視與壓抑也殘酷到不該繼續。


在龍之國裡一切都比較直接，但用比較不直接的方法做一樣的事，並沒有好到那裡去：沒有直接吃人的人照樣可能用蝴蝶效應殺人，惟有改善制度才能降低問題的嚴重性。


於是身為讀者我們不免帶點驚喜的發現書中的龍也意識到了，即使生理機制確實如此，但龍還是可以選擇其他的可能性並創造更理想的制度。新任的塔司泰女公爵表示她和丈夫之間沒有誰順從誰，而該是尊重彼此的夥伴關係，而一個更加眾生皆平等的未來也值得追求。


不過當然，說是這麼說但基本上這仍是一個相當守舊的社會，於是當讀者看著潘恩逃過被逐出教會的危機，達瓦克子爵死於決鬥並通過相當應報的方式彰顯正義，會忍不住感到高興。


而莎琳娜成功變成粉紅色和夏爾修成正果，瀚娜得到充足的財富資源能和意中龍結合時，自然也是喜事兩樁。不過這麼想的同時，也會意識到這份喜悅的來源有多迂腐且充滿階級意識，傳統思考模式終究很難擺脫，但即使如此也只得繼續努力。


尖牙與利爪（Tooth and Claw）是情節歡樂可愛的八點黨維多利亞龍族莊園故事，裡頭有著讀者熟悉的種種發展以及強烈直接的諷刺。和已經反串到爐火純青的我不屬於他們不同，本作充滿生怕讀者看不出是譏諷與批判的努力（看看最後那句「讓我們祝福他們，在這種上流社會的矯揉造作裡，能夠獲得些許慰藉吧」）。


不過鮮明也有鮮明的好，因為那可以讓讀者絕對無法忽略，那些彰顯出矛盾的重點所在：即使披了層讓人感覺歡樂可愛、結局好一切都好的龍皮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