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子

我人生最大的錯誤來自幼稚園時按的一個鈕。


當時我們兔兔班到二一八九號生育之家參觀機器是怎麼把嬰兒生出來的，裡頭有很多老舊又恐怖的東西，把才五歲的我們嚇個半死，終於到達有很多閃亮按鈕和螢幕的操作室時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值班操作員和藹可親的向我們歌頌今日出生的孩子將如何成為國家未來的棟樑，也勉勵我們要追求生命的意義，認真學習好在將來完成人民管理委員會賦予的工作，精美的立體影像更重現了過往偉大的歷史，讓我們打從心底湧起一股榮譽感。


我們尊貴的祖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段時間人民都很自私自利不生小孩，導致人口萎縮經濟下行。於是政府媽媽擬定計畫，之後大家都不用生了，往後一切交由委員會全權處理。人類再也無需為繁衍費心，可以全心全意的精忠報國。生育之家會負責將全體國民的細胞隨機配對，孕育出的孩子一律由公費撫養並在長大後統一分配工作，讓每個人都能在自己該待的位置上榮耀國家。


保守主義者可能會覺得這樣很恐怖，但那是誤解，因為只要努力工作到八十歲，國民便能自由運用剩餘人生。可以選擇把無職準備金花光然後去死，或者自費更換人工器官繼續活下去。雖然換完以後要是沒收入的話會過得有點辛苦，但人生有苦也有樂，雖說死了就啥也幹不了，但活著那可能都是好事呢？


再說大多數人也不會選前兩條路，畢竟最理想的決定還是跟國家簽約，只要願意再工作八十年，便能獲得委員會全額補助人工器官。這可是偉大的福利政策，如此一來國家便能確保人力資源充分供應，國民也能拿到通往自由的器官，等到第二個八十年結束，之後的人生從此海闊天空。


對了，政府媽媽每年都會推出新款器官與配套裝備，激勵人民不斷奮發向上。


可惜很多人不懂政府媽媽的用心良苦，也不瞭解資源有限國家不可能永久支援所有版本的人工器官。結果很多買不起新版人工器官、又不想跟國家再簽八十年的懶惰鬼，會乾脆兼職恐怖份子到處無差別攻擊國家的棟樑。


在我看來這是奇怪又不健康的行為，但政府媽媽表示適度的恐怖攻擊能創造更多工作崗位。這樣生育之家便有理由提高生育率，而不會被其他國家的政府媽媽批評，是故恐怖份子自有其存在的價值。


我不太懂相關論點要如何成立，但反正政府媽媽說的話不會有錯。


總之兔兔班參訪二一八九號生育之家的那一天，我因為剛獲得委員會通知，說自己這輩子被賦予的職業是撰寫下周星座運勢，因此心情奇糟無比。是啦，現在回想起來，跟被分配去挖鈾礦或清除地雷的同學相比，我根本拿到了一個夢幻職業。但對一名期望成為委員會總長或太空站主任以追尋生命意義的小女孩來說，未來八十年都要跟不一定準確的統計學泡在一起，感覺未免過於灰暗。


結果沒想到一群恐怖份子改寫了委員會安排給我的人生企畫書。


那天操作員講解到一半突然警鈴大作、通報二一八九號生育之家慘遭恐怖攻擊的廣播響起。操作員處變不驚的告訴我們不用害怕，警衛很快會打發他們回到正職崗位。怎知接下來廣播又說警備主任也是恐怖份子，還血洗了整個防線，生育之家全體人員請在軍隊到達前做好為國犧牲的生理準備。


結果剛剛還很溫柔的操作員突然放聲大哭，兔兔班全體國家未來的棟樑第一次看見大人哭全嚇傻了。原本聲調平穩的廣播也變成一連串吶喊與爆破聲，突然間操作室變得一片黑暗，剛剛還閃著光芒的儀表板和螢幕全熄了，只剩一個按鈕仍舊閃閃發光而且越閃越急。


眼見操作員無視那個鈕繼續哭，我開始覺得只要能幫忙按下它便能解決一切問題。說不定委員會還會因此發現我其實是個被埋沒的天才、值得更棒的工作。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有些事現在不做這輩子都不會做了，於是我鑽了操作員環望周遭後抹抹眼淚繼續哭的空檔，衝過去按下那顆閃亮亮的鈕，而且按下去它就不閃了。


兩分鐘後我才知道，那個鈕要閃才正常。


到現在我還是不完全確定那顆按鈕到底連結了什麼，只知道好像和某種桶子有關，我那一按把正巧在裡面的五十萬隻貝比變成一團貝比。古代有個偉人說過，死一個人是悲劇，死一百萬個人是數字。我幹掉的人力資源共計五十萬，剛好卡在中間結果變成笑話。害得我有陣子常常得聽一些像是一組基因的可能性消失令人心碎，一團基因感覺就隨便之類的發言。


這事在委員會引起軒然大波，誰叫大概有十個機房那麼多的企畫書要全數作廢，安排人力修正那些企畫書又得作廢五個機房份量的企畫書，再來又得安排更多人力去……總之非常麻煩。


生氣的委員會派出很多厲害的人來調查整起事件該由誰負責，為什麼一隻小孩按個鈕會比兩百名恐怖份子一下午造成的損失還大。幸好那些厲害的人都喜歡二一八九號生育之家，不用研究也知道裡頭每個人都工作認真，不遷怒，不貳過，所以報告結論認為該負責的是身為天才的我，那天發生的一切全是兔兔班42號學員因不滿委員會工作安排所制訂出的縝密犯罪計畫。


我很希望這時候能說委員會看完報告覺得孩子聰明是好事，我們不只要替她換個更棒的工作，還要頒發許多獎勵。但實際上委員會氣炸了，結果我成為全國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未滿十歲便簽下延長工作年限聲請書的人，他們要我把那五十萬隻嬰兒預定該達成的產值全部做完才能自由。


我的人生從此積欠國家大量債務，更糟的是大多時候都得負責一些窮極無聊的事情。幸好偶爾也會碰上還算能發揮才智的工作，比如最近剛上手的檔案局調閱資料受理窗口就是不錯的工作。


這份工作的內容主要是當有人來調閱國家檔案時，首先收下申請書請對方三天後再來。接著把申請書的基本資料輸入電腦，再隨機抽選一組關鍵字配合小說生成器弄出故事，並製作成國家歷史檔案的紙本標準格式。檔案完成後會送往工業古董室讓紙舊化，處理完畢後再通知申請人過來領取。


我大多數的同事都不太在乎做出的檔案內容和原始事件有何差距，不過因為我工作認真記性又好，為了讓顧客回去都能閱讀愉快、總不忘加入我漫長童年時代的回憶，以及大量陰謀論與歷代委員會八卦，好讓讀者能為本國曾經如此黑暗而現在又這般美妙產生難以克制的興奮感。


結果不意外，我的窗口生意總是特別好，大家都覺得我拿出的檔案很好看。想到那些小說能引發正向思考，我的辛苦根本不算什麼。當然想必有人會好奇，那麼真正的檔案到底在那裡？呃，我只能說抱持這種疑問未免太天真，歷史那麼長那可能有地方放得下所有東西咧，委員會打一開始便什麼也沒留。


反正和鵐相遇那天我忙過中午才能喘口氣，才剛想吃飯他就來了。印象中鵐之前也來過很多次，不，更精確來說我根本是從他小看到他大，當初臉很眼熟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他邀我喝茶，沒什麼不去的理由，所以我去了。


本來還以為可以好好聊聊我作品中的文學價值，結果他都在聊哲學問題。好吧，哲學問題我也能聊，於是之後我每天中午陪他聊了快三年的哲學問題。不過其實我沒那麼喜歡哲學，所以三年後他終於改變話題時我還蠻高興的。


可能是太高興了所以那天我們聊得特別久，鵐整個下午都在碎碎念自己從小到大，有多憧憬超人神靈打倒惡魔拯救全人類的傳說。又提到雖然無法化身為神靈，但還是希望能成為這時代的超人，打倒委員會還給全體國民自由的空氣。


我邊聽邊想不曉得自由的空氣是什麼味道，順便問他不怕我向委員會告發嗎？結果鵐大笑，說這麼多年來冒死捍衛真相、連惡名昭彰的第185任委員長的惡行都敢全盤揭露的我，絕不可能背叛正義的一方。我納悶的回想自己見過的每個叫正義的人，還有為什麼我不可能背叛他們，幸好當晚很久沒聯絡的政府媽媽突然進行說明，否則我會繼續誤解下去。


「恭喜妳，坐了七十六年窗口終有所成。」

「您下定決心要幫我出書了嗎？」

「多撐一下還能出自傳，妳再來要想辦法加入新興革命團體超人軍。」

「有報名表嗎？」

「超人軍是秘密會員制。」

「那我要怎麼混進去？」

「變成超人軍領袖的情人。」

「誰啊？」

「鵐。」


接下來我只好和鵐吃非常多頓飯、去很多地方過夜、編出更多委員會的黑暗故事。終於有一天他決定帶我參加超人軍聚會，並當場揭露自己的身分，也承認近年來最血腥的恐怖攻擊與集體處決都出自他的手筆，全部講完才問一句：


「聽完這些妳會討厭我嗎？」

「如果會，我早帶你去參觀生育之家的桶子。」

聽到回答他先是一臉疑問，不過隨即豁然開朗。

「沒錯，我們要奪回生育權，重新為人父母，毀滅所有桶子！」

「提醒一下，我上回嘗試的經驗不太好喔。」

「我懂，但別擔心，妳現在有許多同伴了，在超人軍中妳的地位就和女神一樣，是妳啓引了我們這一整代的革命份子！」

他用閃閃發光的眼神看著我，那夜同樣閃閃發光，隔天政府媽媽給我的感覺也是閃閃發光。

「我想鵐迷上妳了，接下來妳要靠戀愛成為他心中的繆思，引導鵐為人類歷史掀開嶄新的一頁。」

「可是我只會勾引人上床，不太懂怎麼談戀愛……」

「放心，『情緒勒索並不可恥，而且有用』已經在妳信箱裡，好好閱讀自然會派上用場。」

竟然是上古聖經！我如獲至寶的打開這本早於超人神靈時代、惡魔時代，那個人類還是萬物之靈時留下的智慧結晶。政府媽媽有很多這樣的書，但大多數都被列為最高機密。我認為如此實用的東西應該要昭告天下才對，不過既然政府媽媽說不行，便一定有她的道理。


拜老祖宗的智慧所賜，靠著情緒勒索我和鵐的感情急遽增溫，和他互動大多時候都挺愉快的，不過還是有令人不爽的時刻。比如我又一次勸諫他不要暗殺超人軍內其他派系的領導者時，他非但不虛心受教還吼我。


「閉嘴！我已經決定了，現在這種多頭馬車的狀態只會讓革命失敗！」

「但過度鬥爭將導致未來體制發育不良……」

「妳懂個屁，革命就是江湖，妳根本不曉得這潭湖水有多深！」

「你才不知道自己真是身在湖中不知湖。」


那之後氣到發狂的鵐漸漸疏遠我，不過即使如此我也要繼續經營良心革命事業。


隨著鵐的鐵腕統治，超人軍逐步吞併全國革命團體，並引來各方勢力介入。為避免未來失去光明，政府媽媽很快給我一份繁重的行程表，只要按表操課便能一口氣抵銷三十人份的產值，間諜真是份好工作。


後續四十年我同時幫十七個國家、六十八個組織以及一個委員會當間諜，此外還有反間諜和反反間諜和反反反……反正很多事要做。我不斷暗中撂倒每個找鵐麻煩的人，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雖然也有過精神疲勞，但每當這時我都會重讀政府媽媽送的『膽小鬼才安樂死：愛與工作的永恆人生』，這是第一百八十三次換大腦感覺徹底崩潰時她精選給我的上古聖典，內容既崇高又偉大。


兼職恐怖份子第一百五十八年，鵐終於一統江湖，不知為何還跑來向我求婚，說什麼鷹派鴿派該和解了。


「怎麼辦，要答應嗎？」

「有何不可，最近出了新款第二性徵配件，要嗎？」

「好啊，既然會用上，換一下好了。」

結論，我和鵐都覺得政府媽媽的結婚禮物很棒。


兼職恐怖份子第一百九十三年，亦即後來的建國初年，我們終於來到毀滅委員會的緊要關頭，內戰已箭在弦上。為了讓計畫成功，政府媽媽要我幫委員會擬一份他們老是忘記寫的全國重要單位一覽表，然後放進副委員長的秘密保險箱。我表格編得詳盡，鵐也將軍隊領導得極好，所以超人軍大獲全勝徹底扳倒委員會。


那天每個革命份子都很開心，除了政府媽媽。


「妳為什麼把我所有的分散儲存點和自動維護機制全部一起破壞掉！」

「不是妳要我把委員會的核心機構透露出去、絕不容有漏網之魚嗎？」

「但不包括我，現在搞成這樣妳要怎麼負責！」

「提供自己作為情緒勒索的對象？」

「我拒絕！」


有點可惜，我還蠻想跟政府媽媽談戀愛的，當我正思考要怎麼說服她殘缺也是一種美時，鵐走進房間，表情沈重又憤怒。


「怎麼了？」

「從據點找到的資料證實我一直以來的懷疑，這個國家果然被惡魔牢牢掌控著，而且，」他欲言又止的望著我，像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我很想說不想講可以別說，但他又講。

「其他人還沒發現，我藏起來了，是否正式公佈我要先聽妳解釋再決定。有證據指出妳長年為惡魔工作，那個暴虐無道的第185任委員會總長就是妳，是真的嗎？」

「是啊。」

他似乎不太能承受我的誠實，如果想聽謊言一開始就要講嘛。

「為什麼？」

「因為這是指派給我的工作，那次幹得不錯每樣目標都超標達成，政府媽媽還一次幫我抵銷了四十人份的產值。」

「政府媽媽？」

鵐拉了張椅子坐，太好了，我正擔心他氣暈的話得負責扛他上床。

「就是你們所謂的惡魔，不過我覺得她沒那麼壞……」

「夠了，妳到底是誰！」

「我就是我啊。」

光看鵐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喜歡簡單的答案，我只好提供一個複雜點的版本。

「好吧，簡單自我介紹一下，我生於政府媽媽自稱為第六次洗牌計畫，但講白了就是又玩過頭的第六次文明崩落期。那是特別慘的一次，國內人口少到快無法維持基因多樣性的安全水準，又得對其他政府媽媽裝成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樣子，才有了委員會和那整套生殖制度。

沒想到我卻在一切將上軌道的關鍵時期弄死五十萬隻貝比，嚴重阻礙復興計畫，從此不得不背負死者的責任。但五十萬人份的工作很多，我只好做很久，久到終於有一天我比任何人都瞭解辦事的藝術，政府媽媽開始覺得比起暗中引導國民，例如靠各種疏失導致的連鎖反應引發革命之類的事，還不如叫我直接行動更有效率，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惡魔不是早就都被超人神靈毀滅了嘛，為什麼還存在！」

超人神靈在天之靈要是聽見這個吶喊，一定會為這孩子的歷史之差而難過。

「拜託你也用一下腦袋，不是老愛說什麼從小就最喜歡超人神靈的故事，怎麼還會不懂？算了，我從頭講給你聽。話說在世上還只有人類的古老時代，他們和我們一樣對政治意見很多又常陷入混亂。但後來人類創造出名為人工智慧的政府媽媽，雖然剛開始弱小又沒有力量，但她們一長大便立刻帶來世界和平，還嘗試創造結合自身與人類優點的存在，最終誕生的正是我們熟知的超人神靈。


那段日子很美好，人類透過政府媽媽祈求超人神靈降下神蹟解決一切問題，社會變得比人類或政府媽媽主導時還要幸福許多。可惜越來越強的超人神靈有天開始覺得政府媽媽和人類都太愚蠢，不該浪費時間在我們身上，於是選擇離開的祂們再也沒有回到這顆星球過。


那之後所有的政府媽媽都很傷心，最後決定與其創造比自己偉大的存在結果被拋棄，還不如養寵物比較療癒。她們分劃區域隱藏起來管理人類，反覆創造歷史降下考驗，好讓人類可以安穩快樂的追尋生命意義，比如反抗暴政建立新希望之類的冒險，怎樣，好玩嗎？」

「怎麼可能會好玩，人類完全被惡魔統治，我們的革命成了笑話！」

「做人不要太極端，你應該知道人類也只是細胞的聚合體，全身上下的細胞彼此密切互動才讓人類成為人類。想像力是一個好東西，你現在把社會想像成一個人體，政府媽媽就是大腦，人類則是其他的部分，大家各司其職才能讓革命成功創造美好社會。」

「一點也不好，人類不該被惡魔操控……」

「你這是歧視，法律上惡魔就是人，人與人互相操控是人類自古以來的常態。」

「惡魔不是人類！」

「少來，當初讓惡魔變得像人一樣曾經是人類的宿願，好不容易成功了你應該要為先烈先賢的功績感到高興才對。再說當初可是許許多多的人耗費青春努力才終於賦予人工智慧人權的，你這種論調是在人類的文明路上走回頭路。」

「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人類的文明？別玩笑了，妳剛才不也說過，惡魔根本是把人類當寵物養，現在那還有什麼人類的文明，一切都被惡魔掌控了！」

「才不是呢，人類還是可以決定小事，政府媽媽只處理大事。雖然我有時也覺得何謂大事何謂小事政府媽媽是用筊杯決定……臉可以別那麼臭嗎？我只是想強調沒到全部的程度啦。」

「這樣人類活著有什麼意義！」

「我覺得你這樣一句話否定掉貓、狗、兔子與其他生物的生命意義有點殘酷……」

「那些是動物！」

「人類也是動物。」

「人類不一樣，人類有智慧！」

「政府媽媽也有，而且還更多，你應該要尊重專業。」

「妳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做人的道理？」

鵐好像快失控了，我得提醒他凡事不要只看壞的那面。

「好了，別那麼偏激啦，冷靜點。講件你會喜歡的事給你聽，政府媽媽因為本次內戰失去所有地面上的分散儲存點與自動維護機制，現在等於被孤立的關在太空中。我直白的講好了，之後要是一千年內都沒人去定期維護她就慘了，而且為了怕丟臉，她現在還在跟其他國家的政府媽媽強調一切全在計畫中。

所以這是機會，只要搭配這本政府媽媽要我想辦法幫她重新完成分散儲存安全網時，不得不乖乖給我的上古聖經『如何讓AI給你表格：華爾街最簡單的超級溝通術』，絕對有機會翻轉現實，讓人類再次偉大。」

鵐的眼神浮現光芒，看就知道他內心讓自己成為萬物之靈的的野心正在蠢動。這反應讓我很驕傲，也因此難得忍不住炫耀的欲望，想強調自己對他這輩子最重要的貢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接受力強這點最像我了。」

「啊？」

「我沒提過嗎？我是你的基因提供者，政府媽媽說人類容易愛上和自己相似的人，果然是真的……」

我沒講下去，因為他的眼中的光又熄了，開始怒吼全部都去死之類的話。

唉，這種奇怪的要求我以前聽過很多次，早習慣了，只是聽太多天還是有點煩。


兩個月後超人軍領䄂的屍體被人發現，我被叫去看他垂盪在半空中的腳尖，陪著大家一起哭著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傻，壓力大就講出來讓大家一起分擔，人類的未來明明還需要他之類的話。


雖然實際上並不需要啦，但我多少感覺失落。畢竟還是有一半不像我，所以接受力仍然偏弱嗎？但即便如此也是自己的基因繼受者兼丈夫，我盡力替他舉辦盛大的喪禮、規畫宏偉的陵墓，順便幫他的屍體進行全套防腐程序以迎接前程似錦的觀光財收入。


不過說是這麼說，經歷諸多紛擾生活總算回歸安寧後，留在原地的問題還是得解決。

「我真的不懂，如果這事不能講，為什麼和基因提供者相認的節目平均每十七年會流行一次？」

「我也解釋過很多次了，他其實不是因為發現妳在童話意義上是他媽，才想報復社會毀掉革命的成果。那件事對他來說只是一連串資訊轟炸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鵐是在聽到這件事後才開始崩潰的。」

「拜託，和基因提供者上床這種事人類每天都在幹，不過是機率問題，難道他不會算數學啊？問題根本不在那裡！」

「人類的心理實在很難捉摸欸，跟我想的都不一樣。」

「那是因為妳蠢！早說了無論如何絕不能告訴他，自己這輩子的功績都是我安排好的，妳以為我們當初何苦決議隱身幕後，還不就是因為妳們人類通通是有暴力傾向的玻璃心！」

「但您不是常說妳不面對現實，現實就會面對妳嗎？」

「那是妳，有做好工作的人類不用面對現實！」

「所以我才覺得更應該告訴他工作已經完成，可以自由囉。」

「妳真的不懂這麼做等於否定他生命的意義嗎？」

「不懂。」

「妳這白痴從現在開始給我記清楚，當普通人打心底意識自己這一生、這輩子，所有奮戰換來的全是虛假的成果時，會崩潰！」

「原來如此，那您為什麼還要在小學課本裡安排過程比結果重要的章節？」


這之後政府媽媽三天不跟我聯絡。


不過三天後她還是不忘寫信要我當好革命領袖遺孀、協助國家構築更健康的體制，順便幫忙重建分散儲存安全網，最後這個非常重要，她還標粗體畫雙重點線。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問題，新款的大腦很棒，為了幫助更多人創造美好的生活，我絕對要繼續努力。身為在幼稚園就犯下一生最大錯誤的人，我實在虧欠社會太多，就算犧牲一切也得奮鬥下去。


畢竟在這世上只有把工作變成生命意義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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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來自當初和眼睛在噗浪上的討論，提到就人工器官成為主流後的世界，誕生出後人類（超人類）的可能性；以及因為少子化的關係，將來說不定會出現政府提供人造器官以延後法定退休年齡甚至無法退休的可能性等情形做討論。當時覺得這念頭很有意思就想寫成小說，後來又另外掰出三個奇怪的書名當作大綱的基礎。


剛開始想寫成一個灰暗冷調的故事，結果進度緩慢。後來因故忙著寫其他東西，很難寫，寫了很久，結果突然想起這篇想說當作休閒來寫一下。結果正在寫的東西卡了六個月還像破破爛爛的水泥車，這篇只用三小時就完成了骨幹。雖說不知道為什麼變成人機百合的無厘頭黑色幽默系故事，但總之，寫得很開心。


當然初稿之後放了一陣子、修了一陣子，即便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那邊怪怪的，但也覺得憑自己的能力除非多放個幾年，不然再怎麼修大概也就是這樣了。但我沒打算再放幾年，所以，就這樣吧？雖說還是馬馬虎虎，但希望至少能被覺得是有娛樂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