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8日

人類終結前



在革非人代表說出替代方案的前一刻,所有守在螢幕前的人都還以為能得救,但現實顯然不是這麼回事。



世界末日還是會按原訂計畫來。

 

蘇珊娜踩著油門,正在紐約前往佛羅里達的路上。她已經開了兩三天的車,如無意外還要再繼續個幾天。還記得革非人來到地球的那天,蘇珊娜正待在家裡悠閒地享受輪休假期。因為搖控器壞掉,所以她那天完全沒開電視,無知的過完一天。


結果隔日出門時,才發現街上不對勁。


沒有暴動,只有錯愕。


在來訪的第一天,長得很像魚頭人的革非人親自走進電視台接受訪問,對著麥克風冷靜宣告他們預計毀滅人類的倒數時間。剛開始民眾都當笑話看待,以為是特別節目。但隨著網路上越來越多親眼見到革非人的文章,神秘生物造訪地球也漸漸成為受承認的事實。


只是他們口中所說的人類毀滅計劃,還是沒什麼人認真看待。這並非出於人性的愚昧無知,而是革非人太過正經地態度所造成的。如果革非人像B級電影裡的反派一 般,大聲威脅要征服地球的話,或許人類會開始恐慌。但是沒有,革非人就只是冷靜地一再重覆人類毀滅的到數時間,而群眾也繼續過自己的生活。雖然也有人十分 認真地看待這宣告,但大多數的人仍只把這當笑話。



直到華盛頓事件後,世人才真正開始恐慌。



那一天,沒有光芒也沒有爆炸,僅在五秒內,華盛頓DC所有的人類就這麼憑空消失。原本滿是遊客的翠綠草皮上空無一人,正在對外通信的白宮沒了聲音,大學餐廳裡只剩食物腐敗,博物館進入了永恆的寧靜。



七月四日後,華盛頓成了鬼城。



事件後,全世界才真正開始恐慌,老百姓第一次用娛樂以外的眼光看待外星人來訪這件事。所有人都不停追問,為什麼在事發之前,大家可以這麼不在意?是不是革 非人偷偷做了什麼事?在那天前,提出警告者全被視為笑話,沒一家媒體認真,政府裡找不到官員憂心,大家還是過著自己的生活,直到七月四日來。


而這日子一到,事情就來不及了。


但是呢,蘇珊娜認為,或許,就算全世界一開始態度就很認真,事情依然不會有所轉圜。在看了革非人放送的特別節目後,她領出所有的現金,將手錶調成倒數狀態,包包一甩就上了車。她要一路開往佛羅里達,她有話想說,那一句二十年前沒說出口的話現在想要說,她要見他。



這五六日來的太陽都很大,熱得悶死人,蘇珊娜相信,這會兒的柏油路溫度一定高得可以煎蛋。在長長的公路上,擁擠的車潮與喇叭聲中,她有很多時間可以發呆。而最常出現在她腦子裡的,就是革非人代表那天下午在電視上的嘴臉。那個宣判人類死刑,卻又彷彿事不關己的眼神。


蘇珊娜永遠忘不了,那個不停發著抖的特別節目主持人,一個金髮美女主播,滿臉蒼白但又微帶希望地,認真看著革非人代表。看著那個該死、沒特色、連名字也不願給的魚頭人,它只肯叫自己代表。


藍綠色的鱗片泛著光澤,畸型的魚眼中沒有一絲感情,代表逕自冷漠宣布,再過240小時,全世界的人類將會面臨與華盛頓事件受害者一樣的遭遇。它的話說到這裡,再來接了個但是,而全世界就守在螢幕前等它這個但是。


「但是,我們也為地球人提供除了室溫蒸發以外的另一種選擇。」代表面無表情,繼續透過不知名的機器,傳送它死板的聲音:「人類也可以選擇成為西特拉,這是一種對回復生態非常有益的生物,可以依基因指令分解物體。」



接著它拿出了西特拉的照片。




蛆的照片。




蘇珊娜很佩服那個嬌滴滴的主播,叫艾德琳還是艾德菈什麼的,她當時沒有昏倒(事後報導指出,照片播放出來時很多人昏倒),而是用微弱乾澀的聲音開口詢問。


「那是蛆嗎?」

「不是。」


代表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繼續它不帶感情的回應:「雖然外型相似,在食物鍊上的等級也類同,但西特拉和地球上的蛆仍是完全不同的生物。西特拉平均身長五公尺,直徑一點三公尺,重一百五十公斤。主食為伊可拉斯,和蛆在基因上的不同點主要有……」


蘇珊那看到這裡就關了電視,再來根本沒有瞭解的必要,反正這和死定了有什麼差別?下一秒鐘,她就決定要去佛羅里達。她知道他還在那裡,始終沒離開過。這七 天來,蘇珊娜偶爾會打開廣播,但內容永遠在公告,去那個地方可以預約成為西特拉,名額還有限,超過要抽籤呢。她當然沒去登記,而這主要是因為她相信他也不 會登記,蘇珊娜無法想像只剩自己留在一塊沒有他的大地上爬行。



但倘若他登記了呢?


假如他們登記了,但她沒登記呢?


她又要再輸一次嗎?



蘇珊娜費力地將這個想法埋進心底深處,她知道不會這樣的。望著一直是那麼空曠的公路,錶上顯示離末日還剩三十分鐘。蘇珊娜不禁苦笑,在毀滅來臨前,革非人唯一顯得在意的事就是社會秩序。


但它們在意的程度,僅是禁止出現大規模群眾動亂而已,說穿了不過就是使蟲子不煩已心的等級。除此之外,一切就和無所謂沒差別。只是說,拜這點所賜,雖然不 斷有零星事件傳出,但治安總還是沒有差到那裡去,至少美國是這樣。可能在某個角落裡有人正為了成為英雄而努力吧?也或許沒有。


畢竟大家還是會怕,就算明知馬上就要死了,還是會怕。


所有人都怕那不可知的力量會提前降臨到自己身上,滿心冀求能多一秒就一秒。


事實上,若它們可以表現得殘忍點,或許人類會好過些。但偏偏它們不是,這群帶來末日的魚頭人,至始至終都是這麼漠不在意。毀滅人類,在它們而言就好像把無 用垃圾丟進焚化爐般沒有一絲感覺,純粹公事公辦。彷彿人類天生就註定該滅絕在這一刻,或是在下一刻化身為六、七十億條蛆爬滿整顆星球,在那終將變得空曠無 人的現代都市中緩緩蠕動。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性,革非人還真是群冷血的魚頭生物。


但說真的,蘇珊娜知道自己不恨革非人,她的恨從以前到現在,都只給一個人。



她其實喜歡這個末日,那個在她把話說完後,就馬上會來的末日。



在開了將近七天的車後,蘇珊娜拐過最後一個彎,那很久沒見但一樣熟悉的彎。她知道自己快到了。沿著最後一條直線車道前進,那個她想了三十年,但也十年沒見的男人就住在路的盡頭,那間可愛又令人熟悉的白色小屋裡。




停下車,蘇珊娜在走出車門的同時看了看手錶。




離世界末日,還有十分鐘。



她推開欄杆的門,大步走進庭院,並且在心中默默祈禱他還待在家裡。希望在這緊要關頭,他千萬別生出那種到海邊或山上之類的鬼地方度最後一天的想法。在用力壓著電鈴整整三十秒後,門終於開了。



看見他的第一時間,蘇珊娜感覺胸口瞬間梗塞起來。


他還是和印象中的一樣,只是老了很多。



「蘇珊娜?」男人綻出滿臉驚喜的笑容,伸開雙臂:「好久不見,怎麼來了!」

「都世界末日了,當然要來。」蘇珊娜勉強微笑了一下,但仍無法揮去不安:「你有去登記嗎?」

「妳說西特拉?」男人大笑:「妳應該很清楚,我像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嗎?」

她笑了:「當然知道,我也沒登記。」

「幹得好,進來吧。」男人退開一步,讓出空位準備讓蘇珊娜進門。

「不,我有話想說。」

「先進來吧。」他再度示意蘇珊娜進門。

但她依然立定原地:「不,我想先說。」

「奇怪了,什麼話這麼想說?」他有些驚訝,她想也是。

「你知道嗎?我愛你。」蘇珊娜說得很認真,非常認真。

「我知道。」男人輕撫她的肩膀,靜靜微笑。

「所以,我,」蘇珊娜看著男人嘆了口氣。



接著,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男人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雙眼疑惑地瞪著蘇珊娜看。她知道,已經不能回頭了。但反正她也受夠了,已經忍耐夠久了。再過幾分鐘,大家要不死光要不去當蛆,總之現在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蘇珊娜?」男人的表情從茫然轉為不滿,但她沒打算讓他講話。



「告訴我為什麼。」



蘇珊娜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她想了一輩子的人。



「為什麼不是我?」



淚水開始滴落,但她毫不在意。



「為什麼是她!」



蘇珊娜指著那個現在才從屋內訝異走出的女人,扯開嗓子拼命尖叫。




那個她叫了一輩子母親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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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看完時間迴旋後馬上寫的,別問我為什麼。

終於也忙到拿短篇來更新的時候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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