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3日

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



Amazing Grace是相當知名的聖歌曁萬年芭樂表演曲(爆)不過本篇感想的對象是2006年麥可艾普特(Michael Apted)導演、 Walden Media出品的歷史傳記電影。故事描述以年輕議員威廉.威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為首、英國內部推動禁止奴隸貿易法案的漫長經過。


從十五世紀開始,西方文明「發現」新大陸,就此開啟大航海時代。為彌補印第安人因疾病近乎滅絕的人力損失,橫越大西洋運送非洲人口至美洲、並載運當地生產(不用說是奴隸做)的貨物至歐洲的大規模三角交易自此展開。


(翻譯:這邊的奴隸很容易生病全死光了,可是我們有很多事情要做這樣才能賺很多錢,所以趕快從別的地方進口很多好用的貨色,而且您看看,我們發明了一條多有效果的航程,把資源浪費削減到最低了很聰明喲 ~)


當然現今的世界仍存在奴隸(大部分的巧克力……)或者近似奴隸的存在,而雇傭關係、責任制和奴工之間,有時也確實存在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問題只是出在,「奴隸」的存在於現代社會終究已經見不得光了。我們不會再看見理直氣壯表示自己有權蓄奴的莊園主人,也不會聽見挺身捍衛自己販奴生意的強勢辯駁。


但事情一開始不是這個樣子的,對於和自己不太相同的遠方之人,要裝死甚至把對方貶為非人是很容易的事。「人皆生而平等」這句話,光從出現到稍微有所落實便走了很久。本片描繪的是這段過程中的一個光輝片段,二十年,16和283,以及其中許多生命起起落落的故事。


再來的心得我想應該會把劇情捏光光吧,因為……捏歷史電影不算捏 ~(爆)


電影編劇Steven Knight聰明的地方,在於把散在二十年間的諸多事件濃縮起來,並透過倒敘等作法,讓電影用最短時間掃過禁止奴隸貿易運動期間的重點事件。不過這樣做的 缺點(除了史實改很大以外),就是劇情變成在未能交待夠多歷史背景與人物細節的狀況下衝刺,而且還不是直線衝刺。


如果不是對這段期間的歷史本來就熟,或者事先查閱資料把事件始末弄清楚,那雖說不至於看不懂(應該是沒問題啦),但恐怕多少仍會有點走馬看花之感。我就是看完開頭覺得糟糕這樣不行,趕忙去惡補一堆資訊後再回來看電影,才覺得啊比較懂各段劇情利害關係在那裡的人。


英國的廢奴運動最初由貴格派教發起,年僅21歲便被選為下議院議員的威廉.威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十分悲天憫人,終其一生提倡並關注普及教育、社福制度、貧窮問題、司法問題、廢除奴隸制到動物權等諸議題。


但他並不是一開始就很開心的跳進廢奴運動這火坑裡,正好相反,他遲疑了幾年。1783年威廉.威伯福斯遇見曾在奴隸船上擔任船醫的James Ramsay,並受目擊報告震撼,隨後也結識許多廢奴運動的有力參與者。


但要到1787年他投入更虔誠的福音信仰懷抱(在當時這被普遍認為是狂熱極端的教派,所以電影裡才會提到僕役都覺得他瘋了,也確實他在廢奴之外的一些事業 真的是衛道到滿出來的程度)、受到知名牧師、同時也是我們現今所熟知的Amazing Grace填詞者John Newton的啟發。


在認識Thomas Clarkson還有更多人(和那頓晚餐),以及好友兼被後世譽為英國最佳首相之一(也是史上最年輕,24歲就任至今仍保記錄)的小威廉.皮特 (William Pitt the Younger)對他提出挑戰,激他扛起廢奴法案領導人的旗子後,他才終於在「就是那顆樹」的下頭堅定決心。


這火坑我跳了。


已經蘊釀一段時間的廢奴運動團隊結合起來,使出許多現代常見的策略,比如消費者抵制、出版宣傳、強迫實況等等。總之如何推動一個道德上站得住腳,但社會大 眾裝死或一無所知的理念?講,用力講,拼命製造話題就對了(另外故事裡沒提及,但其實當時運動並不僅限於英國本島,實際上影響遍及歐陸及美國)。


但那怕大眾支持,可議會裡卻坐滿了由奴隸貿易旣得利益者所支持的議員,於是第一次的提案在1791年以163 對 88票失敗,但這還不是最慘的一次。彼時英國對岸法國大革命正夯,廢奴運動被有心人士和革命劃上等號,威伯福斯與雅克賓黨暗中勾結的傳言甚囂塵上。


在電影中這部分以非常傳神的議會辯論展現,當威伯福斯怒吼著不能無視人民的聲音時,好似在整個議場內施展了停滯魔法。該怎麼說呢,看的時候會很感 慨,People這詞曾經也有過如同髒話的時代、遵從人民的聲音竟然可以理所當然的被和企圖滅國劃上等號,只能說幸好時代真的不一樣了(好吧,當作沒聽到 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這段劇情漂亮呈現出那年代視民意如洪水猛獸,就算其實根本沒關係,但反正先嗆對方搞革命就贏的狀況。是說我記得台灣某些社會賢達內心也有一套民粹、文革、紅衛兵三部曲的,所以,人性啊 ~(連帶小威廉.皮特公認的卓越成就正是,成功帶領英國以最和平的方式走過轉型期)


而且這還只是黃昏,真正的黑夜才剛要開始。1793年第一次反法同盟成立,法國大革命戰爭正式展開。如果廢奴運動者之前還沒深刻體會到什麼叫人人喊打,那體會這種感覺的日子顯然正要到來。


這部分和談美國女性爭取投票權的女權天使(Iron Jawed Angels)簡直如出一轍,原本推得好好……好吧,以本作而言可能是小抖一段時間了,但勉強還算穩定發展中的立法運動,卻遇上一場重大戰爭,一場國王感覺王權體制面臨生死存亡重大危機,所以輸了的話以後可能就沒有英國的戰爭。


嗯,發現上面句子立論的弔詭之處了嗎?在此不論其中詭異之處,總之沈重的問題出現了。愛國與人權究竟孰先孰後?對威廉.威伯福斯來說答案無庸置疑當然是人 權,但彼時的大英帝國除了一小撮人外,大家都覺得應該要選愛國王。於是事情就變成,在這時點還堅持推行「可能動搖國本」的廢奴運動,這群傢伙們真是太可惡 了!


一時間廢奴變成人人喊打的不合時宜議題,而威伯福斯可以與法國妥協但不能對奴隸商人妥協的態度,也使終生都是堅貞愛國者的首相小威廉.皮特與他決裂。即使如此威廉.威伯福斯還是堅持自己的理念不願退縮,有如對抗風車的唐吉訶德般繼續衝刺。


不用說,結果很慘、非常慘,同年他的提案僅獲得18票。


但說真的,得票率淒慘到極點也就認了,可如果發生像1796年那種六個我方議員因為去看歌劇所以臨時跑票,導致70對74使得提案未能通過的慘劇……難怪 電影裡的威伯福斯搥心肝到極點,做夢都會咬牙切齒被弄到心力憔悴,不得不前往志同道合的友人家中養病(也是電影一開場的時點)。


於是乎,他就跑去閃電結婚了 ~(爆)


只能說,大概是朋友看他真的崩潰得太慘了,趕快介紹女朋友給他 ~(事實)見面八天求婚,認識四十五天完婚,只能說雙方真的都很想結婚。然後雖說威伯福斯夫妻兩人身體都不好,但還是順利生了半打小孩在花園裡跑來跑去,而且全都順利活到成年(但有沒有很久以後就……)。


連帶娶了老婆後運氣也變好了,時代的巨輪進入十九世紀,打了好幾年的戰爭,英國民眾的心又開始能裝進愛國之外的東西。而拿破崙本人取消法國大革命之後的廢奴令,在殖民地重新引進奴隸制的作法,也讓英國廢奴運動者終於可以擺脫「親法者」的指責。


延宕許久的廢奴運動總算可以正式重啟引擎朝理想前進,在議會的表現也越來越好,但就是一直無法突破最後關卡。要不是程序跑得太慢來不及在會期結束前送上議院,就是只差幾票未能通過(這可能也跟小威廉.皮特在第二任首相期間,政治實力大減有關)。


更令人遺憾的是在1806年小威廉.皮特英年早逝。該怎麼說呢,看電影會以為小威廉.皮特身體比威廉.威伯福斯好很多,但看維基就發現原來他也是從小就病奄奄的……所以喵他的電影裡兩人賽跑的段落,根本是兩個藥罐子在跑啊,陽光燦爛個什麼勁啦!(大哭跑走)


(此外,雖然出身伯爵家,但小皮特非長子收入也不高,一輩子都和債務拉鋸。過世時欠債高達四萬英磅,在當時簡直是超級巨款,幸好議會決議代為清償以尊崇他的貢獻;另一個我知道英國議會同樣非常慷慨的首相就是邱吉爾了,由此可見小皮特當時的社會評價)


但就算故人遠去,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1806年廢奴團體決定這回不要硬碰硬,在律師James Stephen建議下,大家決定拐個彎曲線廢販奴。當時正值拿破崙戰爭期間,一堆英國奴隸船都掛中立的美國國旗,鑽法律漏洞好避開私掠船搶劫。


所以只要立法廢止中立船隻免遭私掠的特權,表面上看起來是要針對掛外國國旗的法國船,但實際上私掠船那管裡原始是英國船還是法國船,只要是船通通都想搶。 所以只要法案通過的話,就等於同時制止了奴隸船往來,同時還能迅速把那些販賣奴隸的商人逼到破產,連帶拔除對方在議會裡的勢力。


同時間為避免讓對方看破其中奧秘,整個提案找了個「無聊的傢伙」來提,以威廉.威伯福斯為首的我方議員則都盡可能保持沈默避免引發注意,。用說,成功了,大成功!而且1806年正好也是選舉年,該法案過不久便迎來議會改選。


在法案通過與大幅宣傳的聲勢推波助瀾下,廢止奴隸貿易在這場選舉成為重大議題,最終除了威廉.威伯福斯本人再度當選外,還有許多抱持同樣觀點的候選順利人 進入議會。於是1807年,禁止奴隸貿易再度提案,這一天榮耀集威廉.威伯福斯一身,而他自己則淚流滿面的見證法案以283票對16票的懸殊差距通過。


電影最終的高潮也正在於此,那眾望所歸的結果象徵著當時獨覇世界的大英帝國,終於不再容許奴隸貿易的存在,一個更好的時代終於顯露曙光。當然廢止奴隸貿易 僅是漫長人權史當中的一個篇章,而大英帝國完全廢奴還要等到1833年(正好在威廉.威伯福斯過世前幾天通過,附帶一提他本人因為健康因素,已於1825 年辭去議員席位)。


而大西洋彼岸的美國要成功廢奴,則得等到南北戰爭期間擅長政治與民意運作的林肯簽名了。更別提之後還有隔離但平等這種鬼故事,以及直至現今仍強烈存在於全世界的種族歧視,許多殘酷的剝削體制仍生猛有力的張牙舞爪。


我想,現在這是我們的事了。


奇異恩典這部作品除了描繪一群人的長期努力外,也提及不少彼時議會、政治運作的過程,感覺相當有趣。比較可惜的點除了上頭提到的,衝刺太快沒能完整交待故事背景外,還有基於劇情張力而對史實進行不小的更動。


以威廉.威伯福斯為中心的廢奴運動團體克拉朋聯盟(Clapham Sect),其成員在電影中被許多當時的「相關名人」取代,我這可能是編劇時,希望能在故事中增添角色多樣性的考量吧?比起一大群相親相愛而且同質性高的 人物,來一點差異性比較吸睛、也能引出更多衝突與延伸。


只不過比較令人遺憾的是,電影中將並非沒有幫忙、但遠沒有如此密切介入的Lord Charles Fox引進團隊來創造笑點,反倒是幾乎可以和威廉.威伯福斯並稱英國廢奴雙雄的Thomas Clarkson戲分被極度蒸發 ~(本來想說趨近於零,不過還是有啦,偶爾……)


雖說整體而言我覺得本片其實拍得有一點中規中矩,但畢竟題材是如此動人,也有很多美妙的片段,所以整體表現還是不錯、劇情的娛樂性與渲染性也在及格線上,是可以一看的電影。


整部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直都是那打死不退、為了理念不斷堅持再堅持的運動熱情。很多時候社會運動容易失敗的理由便在於,支持者常常被對手攻擊得 體無完膚(特別是對方掌握權力時),然後回頭一看社會大眾根本不把這當一回事。老實說這真是要多眼神死就有多眼神死,然後威廉.威伯福斯不止眼神,連胃、 結腸和友情都一起死了。


說真的,遇上這種事心灰意冷內心充滿不如歸去的感覺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有時候一個議題的成功和失敗,其實只在於那邊的氣比較長一點。對於在烽火中扛著旗子向前衝的人,我只有無限的尊敬,如果真的受不了了決定退出,除了感謝祝福外沒有第二句話更遑論怨言。


但作為一般的參與者或支持者(鍵盤支持也是支持真的),場邊助勢助累了去休息一下這人人都需要。但如果可以也別忘記,我們在場邊一直叫、一直叫、一直叫, 都是對那些扛旗子的人、對那些真正該值得支持的理念與目標的重要幫助(先不提威伯福斯夫人Barbara Spooner Wilberforce在電影中儼然迷妺大成功的範例XD)。


一個目標能成功,往往是依靠夠多、而且是越來越多的人持續幫忙一直叫。在力有所及的範圍內做點什麼,共同努力改變社會、去讓世界變得更好。光靠英雄自己投不出283對16這種票數,那得憑藉整個社會風氣的改變,而這是一般人有辦法做到的事,也是有夠多一般人才做得到的事。


歷史中充滿發亮的星點,但時代是由所有人類一同構築推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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