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系列一直是我印象深刻的童書,最近偶然想起決定重讀。然後發現當年原來沒把台版追完,而且對看過的前三集也沒剩什麼印象了。我對這系列最深刻的印象,在於天馬行空的奇幻生態系設定、殘忍劇情,以及畫家克瑞利.瑞德(Chris Riddell)細緻繁複的精美插畫。
如同負責文字的作者保羅.史都沃(Paul Stewart)在開頭提及的,這系列是先有世界觀設定,然後兩個創作者才在討論中讓故事長出來。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所以感覺作者對書中人物沒什麼感情可言,重點比較放在世界觀描繪與整個編年史的進程。
系列第一集深邃林之外(Beyond the Deepwoods),整個劇情就是個很背景介紹。首先「邊境」是一大塊突出的懸崖,存在會讓身處其中之人失去理智的微光森林、遍佈無底沼澤、毒氣坑與掠食動物的泥沼地、會長出飛天石的石園。極度弱肉強食的下城,以及浮在空中不斷鬥爭的學術之都聖塔砝城。
不過儘管那一切存在於本書開頭的插畫中,卻和第一集劇情沒啥關係。因為就像書名提到的,這本的主場是「最內側」的深邃林。主角吐克(Twig)是被樹矮人收養的孩子,從小與整個村莊格格不入,交不到朋友也沒有擅長技能,常被嘲諷一無是處。
這樣的他某天和父親老通一起碰上飛天海盜,對方似乎看上了他,想讓吐克到船上當助手,不問意願。但對生性命守的樹矮人而言那太恐怖了,所以深愛吐克的母親史佩達安排他暫時躲到表親家避風頭。所有的樹矮人這輩子都只走在他們自古以來集體踩出的路,在村子周邊活動還要記得在樁上綁繫繩。
故事沒清楚描述吐克以往有無明確懷疑過,但反正出發前媽媽突然告訴他,你其實不是我們親生小孩,你是有人擺在我們家門口的孩子。然後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出發的好日子,走吧走吧,記得啊,千萬別離開道路!
但想也知道身為作者掛保證不會成為英雄的主角,吐克上路以後扣掉插圖用不到三頁,就離開道路然後很快開始迷路,開始他曲折離奇的深邃林生態導覽。
這系列也正是這些創意百出的生態描寫最讓人印象深刻,這不是現在流行的把演化合理性考慮進來的路線,而是天馬行空的純粹幻想。但該怎麼說呢,這系列有插畫啊,然後這個插畫真心強!
讀者就這樣一邊欣賞插畫,一邊看著吐克如何九死一生的不斷逃過各種危險生物的追擊。吃人的血橡樹,會動的瀝青藤,還有宛若陸地版食人魚,會成群結隊把任何獵物生吞活剝的橘色球球威威。靠毛皮、制革與畜牧為生的殺人族,可愛的女孩有天喝下血橡樹汁液然後變態的禿頭穴居人,以及噁心又放棄思考的釀蜜妖精。
吐克的運氣很好,一隻滿足鳥出生時他正好待在旁邊,所以這個強大的存在會負責看顧他,並在吐克陷入真正的危機時前來相助。但當然什麼叫真正的危機呢?被腐食鳥怪封在巢裡,打算等他死掉以後再來吸汁不算。因為幫忙拔除蛀牙而成為好友,教會吐克深邃林求生之道的獠牙熊,被成群結隊的威威攻擊,只能把吐克放到樹上然後自己拼搏到連根毛都沒剩時也不算。
其實我這次重讀覺得第一集的寫法,有那麼點類似碟形世界的開場魔法世界:藏寶箱的秘密(The Colour of Magic),都充滿世界觀中各種奇特生態與文化的「路過導覽」。不過當然深邃林之外寫出了自己的味道,那關於缺乏歸屬感的少年不斷經歷危險、恐懼、遺憾與悲傷。
經歷這一連串考驗後吐克並未明確的成長或走出迷茫,問題都還在那裡,他只能不斷重新認識自己、意識到內心的洞,然後拼命去克服努力活下去。這是生存的故事,也是尋找自我的故事。滿足鳥告訴他,你的天命在深邃林之外,但那究竟是指什麼?
因為機緣巧合,吐克終於發現原來他是知名飛天海盜雲中之狼的兒子,當年這父親為了事業選擇將孩子遺棄在樹矮人村莊裡。而他現在還不懂的,多年後這個父親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兒子,但太害怕面對自己的孩子與過去,所以再次把吐克遺棄在危險的森林裡。
同時也是在吐克如此絕望的當下,整本小說眾家角色不斷提及的蠱髏魔終於現身,而且不像壞人。其實整個故事看下來會意識到,不管吐克遇到多危險的事,最後都會很幸運的閃過最危險的結果。似乎總有某個存在看顧著他,在必要時提供一臂之力,讓他可以活下去。
故事結尾終於證明,這一切全出於蠱髏魔的協助。現在所有讀者都跟吐克一起陷入疑惑,這個不斷幫助自己的存在,究竟該如何看待?然後第一集作為全系列劇情娛樂性不是最高,但絕對是最精彩的轉折來了。
到頭來讀者會和主角一起發現,吐克在第一集的整個冒險、所有的九死一生以及蠱髏魔的熱情協助,全是為了佈一個局:牠要說服吐克,你很特別。對,就是這樣,因為你很特別,所以你活了下來。
因為你很特別,所以我才會這樣一路幫助你。因為你很特別,所以你有資格,可以跟我一樣獲得強大的力量,融入你想融入的所有族群,或者不玩融入你要搞獨裁也行。現在事情就只剩最後一步了,來吧,現在跟我一起踏出懸崖。你絕不會往下掉,而會變成全新的偉大存在,就跟我一樣幸福快樂!
在剛被父親拋棄的絕望與孤獨中,吐克相信了蠱髏魔的勸誘,他踏出懸崖,嗯,然後就往下掉了。沒錯,事情就是這樣,他就是碰上了很閒的樂子人,純粹喜歡騙人和搞人。
對方從頭到尾玩得很開心,然後愉悅的等待放嘲諷的時刻:「沒有人能抵擋這種誘惑,所有可憐的妖精、矮人、所有流浪、迷途的孩子,都認為自己很特別,他們都相信我,追隨我的聲音……真可悲!」
然而到頭來我覺得這故事的重點,並不是為了對成為特別的自己這個信念放嘲諷。正好相反,我覺得整部小說的重點其實在於,人應該要面對真實的自己, 並腳踏實地的朝理想前進。
在那同時,也必須慎選理想的目標,因為無論受害的是自己還是別人,這世上都充滿虛偽承諾與恣意傷人的可能。這世上多的是靠欺騙他人來成就自己的「導師」,請鬼拿藥單講的正是這種狀況。別中計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認真處理內心的洞,審慎省思自己做出的每個選擇代價是什麼,影響又是什麼,以及是否有更好的選擇。
小說主角得被騙去跳崖才學會這個道理,但讀者可以看別人跳就好。當然早就準備好的機器神已經在那裡裡,滿足鳥在吐克墜落了一陣子後前來救場,或許祂心知肚明有些迷途兒童,就得讓他跳跳看感受一下關於地心引力的自然後果艾行。
至於在那之後的事,就是第二集獵風海盜團(Stormchaser)的故事了。我原本想把邊境大冒險系列(The Edge Chronicles)的台版心得直接一口氣貼完,但後來想想還是決定把第一集的心得和後面部分切開,除了字數本身相當足夠之外,也在於我真的很欣賞第一集結尾的處理,覺得十分值得單獨看。
至於這系列以後發展成以三個三部曲為核心還有更多集數的大長篇年代記,而這些故事又是如何把主角群整個死去活來,到達讓讀者啞口無言拳頭都硬啦的程度,就,下次再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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