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4日

深夜救贖我的烤雞:讓我留戀人生的解憂食譜

當初想著這本應該很適合睡前讀,結果開場作者先衝去給車撞,再警告讀者把保鮮膜丟進烤箱,加熱到180度會很恐怖,請不要這樣因為她試過。又表示用手持電動攪拌器要小心,她差點打掉自己一節手指……未免太刺激了吧。


我習慣的食譜作家大抵嘗試說服讀者一切都在掌握中,所以請安心的前進廚房。然而本書特色在於作者艾拉.瑞絲布萊吉爾(Ella Risbridger)不斷自稱她難以掌握狀況,還經常發生匪夷所思的失誤。但至少本書收錄的食譜她做完以後都還活著,所以大家可以放心比照辦理,只要別踩跟她一樣的雷就好。


這讓本書產生一股有時會讓人傻眼的親切感,邊看邊想等等搞成這樣也未免太扯了(比如為了做豬肉凍讓整個廚房噴滿豬油),另一方面又會覺得可是好吧有時衰起來就是這樣。生命中總有些充滿豬油的夜晚,只是作者這樣的夜晚比較多而已。


我原本真的以為這會像蘿莉.柯文的餐桌上的幸福,是溫馨可愛的烹飪教學暨飲食散文集。沒想到卻得到一個出乎意料,帶著危險與破碎的故事。連帶本書收錄的食譜也幾乎都是慰藉食物(儘管不知為何部分翻譯有點,呃,應該是指同一樣東西的牛油和奶油反覆同時出現。鮮奶油成了高脂奶油,「麵條乾」又是另一個比美「乾燥肉」的神奇名詞。不影響理解,但很微妙)。


先不提早餐根本都是垃圾食物,整本書更是充滿奶油與乳酪。高油高糖高澱粉,新鮮的肉太貴那麼就買肉腸和培根吧。蔬菜也很貴,所以根莖類和預切的蔬菜也不錯,比如南瓜。白花椰菜拿去焗烤,胡蘿蔔要拌蜂蜜與孜然,馬鈴薯脆煎餅是如此樸實無華的可口,值得大吃特吃。


即使是最健康的羽衣甘藍沙拉也要灑糖漿,當醫生建議作者應該要每天吃三顆檸檬時,她加入大量鮮奶油和煉乳做成檸檬奶酪。而且這款檸檬奶酪如果放到薑餅和奶油做成的餅乾基底上面,便是現成的起士蛋糕。看起來多麼美味,但又多麼的罪惡。


可該怎麼說呢,想渡過人生風暴,有時就是需要所能找到的一切慰藉。作者沒打算透過這本書詳細描述她的人生故事,看得出有些事她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辦法好好面對。我不知道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她不得不離開父親(可能在波蘭的?)家,然後至今仍惋惜她不得不因此徹底切斷與繼母的關係。


不過和父親的關係看起來是斷了也無所謂,畢竟她說了,她有一個爸爸擅長解決所有問題,還有一個爸爸擅長把一切事情變成問題。顯然後面這個是親生爸爸,前面那個比較好的是母親的再婚對象。她父母當然是離婚了,但我有時根本搞不清楚她文中小時候的爸爸和媽媽是指哪一對。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她對童年的回憶,愛閱讀的孩子,帶著三明治在鄉間遊走。帶著燕麥黑糖糕爬到穀倉樑柱,投入美好的閱讀世界。老實說看這本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儲熱爐,所以看見她說小時候會切厚厚一塊吐司塞進儲熱爐夾著烤,讓我滿頭問號想說那是啥?後來問了朋友才知道是這個,知道用途以後再看電影突然發現到處都是。




朋友同時告訴我,她以前念寄宿學校時,和朋友聊天時都直接半靠坐在上面取暖,只能說這感覺不是天天會勤奮去擦的東西,所以塞吐司好像也不太衛生。不過後來發現了附帶小烤箱的款式(如下),變成搞不清楚作者到底是怎麼烤的。但會強調切一塊厚厚的夾進去烤,害我還是對不衛生法充滿執念。




反正不管是哪種烤法,跟接下來作者幹的事比起來這不算什麼,因為她還會覇占儲熱爐前的沙發,坐在上面吃剛烤好的吐司抹奶油。掉落物久而久之讓沙發也變成了奶油吐司的味道,而她喜歡那個味道。呃,這我不太行,就跟我也不喜歡在床上吃東西,但作者一天到晚帶鍋子上床甚至還燒焦床單一樣。


可這世上每個人都一樣那就不好玩了,所以到頭來我喜歡上這本食譜的理由,也正在於伴隨著這些會讓營養師發瘋的食譜,可以隱約瞥見的人生蛛絲馬跡。再說她跟我一樣是蘿莉.柯文的書迷,書迷當然要挺書迷。


看這本時,我一直想起紀錄片女畫家與偷畫賊(The Painter And The Thief.2020),那是一個自己也在水裡的人竟然突發奇想要去救另一個溺水的人,結果最後竟然沒有爆炸的故事。當然深夜救贖我的烤雞遠沒有那麼黑暗,那還在烤雞、奶油、胡椒和乳酪可以解決的範圍裡。


然而每當看見作者某道叫開心辣椒檸檬香義麵的食譜,原本其實叫決心自殺義大利麵,是她每次動念想自殺時就會煮的東西。又或者作者在製作包含約克夏布丁在內的烤牛肉全餐時,因為(無法優雅完美準時端上桌結果)壓力太大,突然徹底崩潰到不能自己。所以建議讀者也不要挑戰,做個烤牛肉來夾三明治就好,以免感受到人生無處不可燃……就不免瞥見那些整個人都不好了的片刻。


在瑣碎的資訊中去拼湊作者可能發生過的事,為本書帶來了某種類似解謎的殘酷趣味。儘管食譜的賣點理論上不應該是這個,但我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這麼做,然後感受到作者有多奮力在掙扎。


她童年時代生活在英國鄉村,有三個妹妹,長期和母親與繼父同住,但不知為何長大以後又和父親與繼母同住。這段同住期間讓她大崩潰,十八歲離家出走前往巴黎(後面又提到她有在中東念過書,我只能猜是時間很短的交換學生)。


她在巴黎過著類似打工換宿的日子,替一個應該蠻有錢的法國家庭顧三個小孩,每天烤一大堆餅乾。在作者筆下那是個很友善的家庭,不管她和另一個朋友端出什麼東西,他們都會很不法式挑惕的禮貌吃下去。甚至失敗的維多利亞海綿蛋糕還可以直接回爐再烤、抹上奶油,變成另一種甜點。


我喜歡看這樣的回憶,如同看作者十九歲時殺到陌生的倫敦找男友。而且運氣很好,他不是壞人而是真愛。那位男性智人是本書裡的「高個子」,在作者處於破碎邊緣時,陪她在醫院裡想辦法活下去。把整個朋友圈分享給她,和她三更半夜為了豬油滿廚房的事吵架。然後與她一同在夜晚帶著威士忌黑麥布朗尼,登山慶祝焰火節。


她有兩個奶奶,三個阿祖,蠻正常的數量,只是我不曉得那個傳授她生日必吃蘋果派的奶奶是哪一個。但顯然她喜歡自己的母系傳承,還有從祖母那一代就開始收集剪報搭配家族故事流傳至今的食譜。


不過她也喜歡魔女繼母的黑麵包,然而因為斷了關係所以沒拿到食譜,只能想辦法開發一個類似版本來追憶曾經吃過的那個。附帶一提我全書最喜歡的食譜,是煎鮭魚搭配以椰奶、高湯、魚露和薑等辛香料燉煮的紫糯米飯,這還真的讓我蠻有衝動試做的。


而且看著看著,我好像也逐漸理解,為什麼作者有時會發生驚人的日常災難(儘管我有點猶豫,拿食物攪拌棒把自己手指打掉算不算日常)。因為她實際上整顆腦袋都泡在徬徨、焦慮及躁鬱裡,加上精神藥物,想必很難顧慮得夠多。


開場衝去給車撞作者寫得很含蓄,不過應該就是自殺,那是一股我要這樣做的衝動。至少她在寫這本食譜時,已經可以自嘲那是不值得複製的衝動。而且往後她都努力不去複製那個衝動,透過烤雞、奶油、胡椒和乳酪,以及其他所有營養師不喜歡的東西。


深夜救贖我的烤雞:讓我留戀人生的解憂食譜(Midnight Chicken& Other Recipes Worth Living For)是一個曾經崩潰之人慢慢變好的過程,整本書看下來,可以意識到無論如何作者都獲得了良好的教育。儘管成年以後窮窮的,但她的社會安全網維繫得不錯。


然而當內心的破碎感受是如此真實,要如何從這股旋渦中倖存,又該怎麼在這個世界繼續前進仍然十分困難。規律、平靜並充滿等待的烹飪過程,可以讓人適度放空,作者也藉此渡過一場又一場的崩潰。


書中收錄的都是些手法十分樸素簡單、充滿私人色彩的料理,但光看文字便能想像肯定美味(除了依我標準胡椒實在灑太多,不過這本來就是自己做時可以調整的東西。是說也放了很多香菜,極度大量,我喜歡香菜)。


一點一點閱讀這樣的食譜以及伴隨著食譜的些許回憶,確實宛若在腦中營造一個黃色的溫暖小角落。除非是超級新手,不然本書無法幫助讀者增加廚力(?)倒是垃圾食物力可以獲得不小的增長,這很好,畢竟該怎麼說呢,我對垃圾食物是真愛。


作者文筆沒有很好,散文部分都短短的,有時會因為寫得太用力讓我尷尬癌發作,更多數時候偏向普通。但也有些許片刻會流露出自然的真誠,這讓我讀得很開心。只是說這本書大半時候整個發展看起來是越來越好,沒想到後記卻出現一記回馬槍。


那個曾經在作者崩潰時接住她的「高個子」過世了,沒寫得很明白,但應該是癌症。早在本書動筆之前他就生病,然後在稿子完成時過世了。作者自陳,本書大半內容都在醫院與教堂寫成,讓我內心百感交集。我最討厭拆CP了,但現實世界有時就是這樣說拆就拆。


然而她仍然繼續煮飯,也嘗試不停呼吸,這本食譜某方面而言是愛、進食與掙扎,正所謂存活的過程。跌跌撞撞,不過菜還是一道又一道的端出廚房吞下肚。活著就是得吃,而有時吃讓人願意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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