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Benjamin Ree跟拍三年終有所成的紀錄片,事情從2016年一個不紅畫家Barbora Kysilkova的畫自藝廊失竊開始,竊賊馬上就抓到了,畫卻不知去向。畫家一方面想把畫找回來,另一方面又被小偷貝提爾那個畫太美的作案動機吸引,提出想為對方繪製肖像畫的邀約,也因此開始一場微妙又充滿邊緣氣息的關係……
我沒查什麼資料便直接去看,沒預期會看到很厲害的東西,只期待別太八股就好。實際上也沒有真的很厲害,不過鋒迴路轉的劇情,還是讓我覺得挺有意思的。總之紀錄片剛開始對於相關資訊其實沒怎麼交待,所以我不知不覺間腦補出一個中產階級畫家,讓一個罪犯感受到愛與關懷的故事,但如果真是這樣也未免太八股了吧?
幸好不是。
劇中當小偷貝提爾第一次看見畫家芭博拉替自己繪製的巨大畫像時,那一瞬間震撼得不能自己的反應真的很套路。可說是這麼說,那當下他的眼神與激動情緒,也很明確讓我感受到,啊,這個人是真心渴望能有人關懷、重視自己,希望這輩子能留下個什麼。而那幅畫在那一瞬間擊中了貝提爾內心的渴望與期待,更重要的是故事沒有繼續八股下去。
貝提爾的人生破碎又危險,後見之明可以意識到,他當初那個因為畫太美而偷畫的動機,只是吸毒磕嗨了以後放飛自我的舉動。父母離婚後得不到愛的他,在青少年時期選擇加入幫派開始危險人生。當年和他一起加入的朋友現在大半都死了,自殺、被殺、吸毒過量,簡直讓人想起菲利浦.狄克心機掃瞄後記裡那一長串死亡清單。
儘管他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但就算有芭博拉的善意,有女友的愛,改變目前的生活形態對他而言壓力還是太大。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戒毒,結果最後一刻又縮了,到頭來還是因為犯罪出事受重傷。
知道此事的芭博拉衝到醫院,盡心盡力的幫助他,但也是從這裡開始故事的畫風一轉。芭博拉根本不是什麼中產階級畫家,實際上是標準的一窮二白畫家,而且貝提爾對此事心知肚明。
他知道芭博拉在家鄉波蘭時曾被前男友施暴並精神虐待,知道她雖然沒有像自己狀況這麼糟,但恐怕也處於破碎與崩潰的邊緣。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芭博拉還是盡力對貝提爾好,好到自己可能餓著肚子帳單又付不出來,也要請貝提爾吃飯。
到頭來我想無論是女畫家還是偷畫賊,這兩個人都同樣受低自尊所苦。偷畫賊有一個典型的犯罪者破碎人生,而女畫家某方面而言是用投入繪畫來逃避現實,只因為這顯然是她唯一有機會能自我證明的管道。
雖說堅持繼續當一個畫家在財務上,顯然也已經成為傷害她自尊的理由了。畢竟畫賣不出去就沒有收入,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但走出舒適圈不是容易的事,芭博拉幾乎像是相信自己只會也只能畫畫,執著的一直畫下去。
芭博拉和貝提爾的關係,像是典型低自尊的人需要透過某種犧牲奉獻來換取肯定。於是當貝提爾在法庭上讚美她的畫時,她一瞬間產生像是愛上他般的情感衝動,並決定邀請對方進入自己的生活,又或者這其實是她不知不覺想透過將手伸給對方來建立自信。
正常人會避免建立危險關係以維護精神與生活安定,但低自尊的人卻可能因為情緒渴求而門戶大開,甚至還不知道線該劃在哪裡之前便越陷越深。芭博拉的男友敏銳指出這點,而在他點出這事之前,芭博拉甚至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問題,甚至帶點自毀傾向。
她總被事物黑暗的那一面所吸引,看見車禍之後也許會癱瘓的貝提爾時,她最先關注的是他手上的貫穿性傷口很美。這裡真的有那麼點病態,更重要的是這種傾向可能帶來毀滅。弄個不好芭博拉就會被貝提爾拖進泥沼,而且她還一點保護自己的手段和自覺都沒有。
但還好貝提爾入獄這事讓他們暫時分開,該怎麼說呢,挪威的監獄真的超人性化,貝提爾在那裡面成功戒毒、習慣規律生活,接受心理治療並獲得不錯的成果。這段時間他聯絡不上芭博拉,但她此前近乎危險的奉獻,還是讓貝提爾有所感觸,並盡力改善自己的人生。
出獄之後他受訓成為護士,擁有穩定收入,和身為副校長的女友維持健康的親蜜關係,看起來他大致上是走出過往的破碎生活了,連曾對他冷冰冰的父親現在都可以帶著笑容和平共處。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鼓起勇氣告訴芭博拉自己的近況,希望他們能再次見面。
然後該怎麼說呢,結果貝提爾前進了,芭博拉還是有點原地踏步的感覺。紀錄片的宣傳說本片峰迴路轉讓人驚訝,嗯,還真的是這樣,剛開始實在不太會預期,這故事最後竟然是小偷過得比較好,而且還不是因為踐踏了什麼,而是因為內心先被補上了。
到頭來女畫家和偷畫賊,竟然是偷畫賊更快走出過往擁抱光明,是偷畫賊反過來告訴女畫家,雖然心理治療剛開始會不太舒服,但沒有關係,我一開始也很不舒服,但妳要相信專業,繼續嘗試、努力下去,一切都會變好的。
嗯,好吧,也是這時芭博拉終於告訴貝提爾,這段時間她的生活(經濟狀況)大爆炸,觀眾意識得到她之所以拒絕貝提爾的聯絡,除了自己情緒問題非常嚴重外,也是因為顧忌男友的擔憂。不過另一個原因則是,她怕某些事的新發展會給在獄中的貝提爾帶來情緒上的負面影響。
她找回失竊的兩幅畫作的其中一幅了。
對,當初的竊賊其實有兩個,相對於磕茫了的貝提爾再也想不起自己偷走的畫去了哪裡,另一個偷畫賊則很清楚畫在哪裡。更妙的是本來芭博拉以為她得和某個危險的犯罪者周旋,才能把到了他手中的畫拿回來。
但該怎麼說呢,身為不紅畫家也不是沒有好處,顯然她真的太不紅了,所以她的畫直接被丟在地下室的雜物堆裡。所以,好吧,她就這麼直接撿回家,而且拜找回這幅畫所賜,老被畫廊拒絕的她總算得到舉辦畫展的機會了。
紀錄片最後,擅長木工的前小偷協助畫家佈置她的畫展,她們看起來都變好了。但某方面而言我們都知道這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們也許一輩子都永遠好不了,永遠會有滑出某種邊緣的可能性。儘管如此他們都還是想辦法重組一度破碎的自己,讓生活穩定下來,這很好,真的。
於是最後我忍不住覺得女畫家與偷畫賊像是一則成人童話,這段互動裡沒人抱持惡意,可儘管如此依舊充滿危險的陷阱,只因為對處於邊緣的人來說,餘裕就是這麼少,就是這麼容易失足、這麼容易被拖下水。
但正因為撿了貝提爾,芭博拉才意識到她低自尊的那面可能帶來的負面效應,在此之前她甚至可能把這種傾向等同於某種類似藝術才華的東西,並因此沾沾自喜。不過意識到問題所在之後,儘管很慢她還是一點一滴的試著改變,也還好她有一個情緒與錢包(欸)都很堅固的男友,願意陪她緩慢的長大、慎重摸索處世之道。
貝提爾則是更幸運的那個,他的人生曾經處於無限崩落的狀態,但因為芭博拉簡直有病的跳進來拉他,反倒填上內心一些洞。畢竟冷靜之餘,他不免會思考,這樣一個自己也不好過的女人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
正因為意識到這種亂七八糟卻無疑是愛與善意的情感,所以他願意努力讓自己變好,同時挪威的監獄顯然也有能量幫助真心想變好的犯人。所以最後他就被社會安全網接回來,除了真的很幸運外(他終究是有一點文化資本的人),也是天助自助者。
紀錄片最後拍攝的那張兩人在沙發上相擁的畫,實際上也許從未曾發生過。但那幅畫就是這部電影最好的寫照,本片確實就是那樣的故事。我想這是只要哪個環節(設定)糟一點就會瞬間大爆炸的兩段人生,沒想到最後竟然置之死地而後生(對導演顯然也是,原本打算拍10分鐘短片,最後拍了三年,頭洗下去竟然也真的拍到有意思的故事)。
女畫家是個好人,偷畫賊也是個好人,她們都想站起來,他們本來可能一起摔下去的,但最後沒有(至少在紀錄片結束的當下),反而都站起來了。嗯,有時是會發生這樣的事,也正因為會發生這樣事,才讓我可以相信不只盒子裡有希望,外面顯然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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