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7日

奧森•威爾斯:死後他們就會愛我與風的另一頭

之前看了五人歸來:好萊塢與第二次世界大戰(Five Came Back)非常喜歡,考慮到這部上片前N站突然上了一大堆戰爭紀錄片與老電影,所以後來那陣子N站突然上歷劫佳人和陌生人時,就猜到要出奧森.威爾斯的紀錄片,沒多久奧森•威爾斯:死後他們就會愛我(They'll Love Me When I'm Dead)果然上線了。


只是和五人歸來那種磅礡大氣的感覺不同,這部紀錄片有些點重。談的是主要是奧森.威爾斯拍攝未完成電影「風的另一頭」期間的紛紛擾擾。說真的看完心情不會太好,除了大量的困窘、尷尬與情緒勒索外,本片也關乎某個問題:當一個人二十五歲就拍出長期公認影史第一的電影,往後又再也超越不了自己時,他接下來的四十五年人生是怎麼渡過的?


當然奧森.威爾斯往後並不是沒再拍出評價不錯的經典之作,但那些都比不上大國民(Citizen Kane.1941)。不難想像一個確實很有才華的人,當然是會咬牙拚命想跨越、或至少追平自己以往的作品,但遺憾的是往後每回嘗試突破時,他總因為各種大人理由與性格弱點讓結果未臻完美,又或者,呃,根本沒有結果。


雖說普通認為奧森.威爾斯(Orson Welles)是好萊塢商業模式的受害者,但無可否認的是他時不時會出現的各種擺爛行為,或許也是他把關係和人情用盡,最後只能在歐洲找資金的原因之一。


不過即使如此,看見他回到美國領終身成就獎時,簡直是乞討般的希望得到把風的另一頭(The Other Side of the Wind.1970 ~ 2018 <- 欸)拍完的資金結果還是失敗,感覺還是非常困窘難過(約翰.休斯頓在奧森.威爾斯過世後,看見有人在電視節目裡把他逗笑時的攝影畫面瞬間爆哭,看到這段我也想哭 ORZ)。


雖然人們總是比較容易原諒有才華的人,但顯然性格太差又沒有票房實績也是不行的。可說是這麼說,這樣的人往往還是可以找到願意為其犧牲奉獻的人,從紀錄片裡我們也可以看見這位名導,是怎麼壓榨他那些崇拜者。


他在自己的崇拜者、當時的新銳導演彼得.波丹諾維茲(Peter Bogdanovich)家中住了好幾年,吃人家用人家的,最後竟然還在訪談中當眾對其才能加以嘲諷。那或許是真心的,也或許只是一時譁眾取寵,又或者是更複雜的競爭、嫉妒、壓力與驕傲所混合而成的心理狀態,但無論如何那就是跟吃乾抹淨類似的行為。


但我想對當事者而言真話假話的比例有多少大概也不是重點了,那是關於尊嚴的玉石俱焚。後來自己也成為導演、擔任「風的另一頭」攝影師的格雷.福斯.格雷弗(Gary Foss Graver),也為了想辦法讓自己可以在拍完「風的另一頭」前不餓死,成了電影史上唯一一個同時為奧森.威爾斯和艾德.伍德的電影攝影過的人(劇情關於電影史上第一隻雙性戀恐龍,嗯,因為是艾德.伍德嘛)。


另外雷.福斯.格雷弗的職業生涯拍了很多三級片,工作期間奧森.威爾斯為了要攝影師趕緊歸隊繼續拍電影,甚至還去幫他剪接那些成人電影,嗯……人生真有趣 ~(當然紀錄片處理上把攝影師去拍這個當作某種淪落,但對事主來說好像也沒有那麼不堪啦,這也是需要專業的)。


紀錄片顯示風的另一頭的拍攝過程非常混亂,弄到約翰.休斯頓都忍不住表示不知道在幹嘛,但又因為是奧森.威爾斯,所以願意相信裡面肯定確實有什麼。只是這部分剛開始還很好笑,但越看越恐怖,因為那種建立在信仰上幾乎沒有回報的剝削、虛渡的光陰與人生等零零種種,總令人感覺危險。然後這份心情到了因為紀錄片好奇,看了「風的另一頭」時甚至稍稍覺得陰森起來。


這部片某方面是奧森.威爾斯對歐洲新浪潮電影的反應,更勁爆的是他找了同樣是超級名導的約翰.休斯頓(John Huston)來演主角,彼得.波丹諾維茲來演跟他自己同名的導演角色,克羅埃西亞演員Oja Kodar擔任女主角。更不用說這部有著戲中戲的電影所講述的大導演一角,很難讓人不聯想起奧森.威爾斯自己。



這陣容實在太神奇了,但該怎麼說呢,畢竟是新浪潮嘛,然後又是典型的未完成作品,於是觀眾也只能透過紀錄片的背景資料,與努力從許多片段剪接出的死產片本體,去約略想像這部電影本來會有的風景。


劇情以擬紀錄片的方式呈現,描述一位聲勢衰退許久的傳奇名導拍攝電影「風的另一頭」的過程。劇情同樣大玩後設,但不是一屍到底那種,基於現場氛圍莫名其妙變得眾志成城、令人聯想起各種熱血團隊體驗的可愛故事。


正好相反,風的另一頭描述的是在心理層面上,啃咬他人直至見骨的拍攝現場,以及一場荒謬虛無繼續互啃的慶功派對。當裡頭的角色說出了「那人(戲裡叫J.J. "Jake" Hannaford但感覺是在影涉奧森.威爾斯自己的主角)可是會把某些人放到嘴裡好好咀嚼的」這句台詞時,我簡直毛骨悚然到了極點。


我想起電影曼克(Mank2020)赫爾門.J.曼克維奇,和奧森.威爾斯間關於劇本作家身分的紛爭。也想起我的學生都是配樂大師(The Maestro.2019)裡,奧森.威爾斯突然決定上海小姐(The Lady from Shanghai.1947)要自編自導自演還自己配樂,讓主角老師失去了難得的具名配樂機會,結果最後當然也沒能自己配樂。當然後面這個大抵就是人生啦,但反正順便想起來了。


更無奈的是這句句是奧森.威爾斯自己寫出來的台詞,所以,嗯,他或許有一定程度的自覺,但為了滿足活下去的某種需求還是一直這樣做。很多開得十分美麗的玫瑰花,都需要無數肥料做為養分,如同成功者腳下下往往都有滿坑滿谷的人類作為肥料一樣。


看風的另一頭時我感受得到,這部片本來或許會頗有力道,只是很遺憾最終只能以介於半成品到成品之間的方式呈現。在這部電影裡,導演就是拍攝現場的絕對權威,為了維持自身威信,主角不惜搶走他每個男主角的女伴,直到最後被記者狂吐「承認吧,他根本就是想上那男主角」的情節非常有意思。


但在這邊我想重點不在主角自己的性傾向,正好相反那無關乎於性,而該說本片很直截的體現了對男人來說性就是征服,不管對象是男是女都可以透過性來展現個人的權力與控制力,而最終重點只有一個:談到電影我就是神。


至於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大概就是本片的重點了。


當初看這紀錄片與電影時,我的想法比較偏向這是關於性格決定命運的故事,也關於人類對於權力與控制的渴求,而藝術與獨裁間的關係又總是如此複雜曖昧。不過最近想起這個故事打算整理心得時,卻又忍不住感傷的覺得,除了性格與權力之外,這故事也關乎於運氣。


奧森.威爾斯當然是個有才華的人,問題只是雖然在想像中、甚至依大多數案例而言,個人的技藝都會從生澀走向成熟,然後再視情況漸趨完美、稍稍滑落或者崩潰。但在現實世界裡,有時傑作的誕生很複雜而且難以複製,那不涉及才華是否貨真價實,而只關乎於那顆超新星究竟選在哪個時刻爆炸。


不論那時刻人類個體處於生命的哪個階段,有時那確實就是高峰了。


正面一點想有過傑作總比沒有要好,但對當事人而言這無疑非常殘酷,特別是事情涉及到金錢時,這世上的每個面向往往都更加殘酷。偏偏一大群也不知道究竟才華存量多少的人,卻仍不得不拼命的在這座鬥技場裡拼死掙扎,那非常無奈、苦澀,卻又不得不繼續下去。


於是對我而言,除去拍攝現場刀刀見骨的權力鬥爭外,「風的另一頭」也是關於上述這件事的電影,「奧森•威爾斯:死後他們就會愛我」這部紀錄片也是。在這嗜血的產業裡能順風而起看見遠方的人很少,而飛起過一次的人或許再沒有下一次機會。


可即使如此,人還是會用盡心機並不惜踐踏他人去嚐試,只因為在這虛無的世界裡,我們總不免期待自己在死後能比別人獲得更多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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