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自幼便無法融入人群,她就是全然無法理解世界的規則,是個小到大都無法社會化的人類。這樣的她在大一時偶然被便利超商單純明確的規則吸引,應徵上兼職店員一做十八年。不知不覺間,原本沒有問題的超商店員身分卻漸漸引來側目,為何不去找正職工作或結婚的質疑不斷湧來……
剛開始以為這是個因為跟不上社會而苦惱的故事,比較史坦貝克一點的沉穩路線,不過實際讀起來反而比較偏向卡夫卡的超現實感。主角對自己就社會而言屬於「脫落者」這件事,那怕並非全無煩惱,但那煩惱也比較偏向「糟糕開始引來奇怪的反應了,我要想辦法裝得正常省得麻煩」,而不是對沒能跟上「既定班次」這件事感到痛苦。
所以這其實是個透過滿足於超商人生的異質者,反過來凸顯社會現況詭異一面的作品。故事讀來很輕盈,篇幅也輕薄短小,只是說這種類型的作品以我偏好會期待她尖銳一點,不過實際上呈現的方式相當冷漠無機質,我想這個應該是作者村田沙耶香的特色吧。
因為主角是天生無法社會化的異質存在,連體會都無法也難以同理他人,是故也不可能因為自己脫隊而心生痛苦甚至變得極端,畢竟對惠子來說正常和偏激在主角眼中皆為等價。無條件接受並擁抱一切而不質疑的人很奇怪,拚命質疑感到憤恨,卻反倒比誰都更服膺社會規則的人也同樣奇怪(畢竟基本主義派之所以是基本主義派,或許是因為他們比誰都更期望自己沒有的那些東西)。
透過惠子那全然無法理解社會規則的眼睛與腦,她身邊所有一臉正氣叨絮著各種人生正論或批判社會的嘴臉皆變得可笑且難以理解。對惠子而言那一整套規則與流程都太過莫名其妙,以致於她完全無法理解也無力追求。唯有每日行禮如儀規則永遠不變的超商人生,才是她能確實掌握並在實踐中獲得滿足的生活,麻煩的是這並不符合當前的社會規則。
就資本主義功利的角度來看,所有脫隊者都是製造麻煩、增加社會成本的存在。唯有每個人都按造既定流程在對的時間出現在對的位置上,才能讓經濟機器以最有效率的方式運轉以獲許最大利益。或許這是個想要把人剝削得剛剛好的制度吧,希望人們安於現狀,但又不可以放棄在體系裡翻動,否則現有的經濟模式會無法持續下去。
不消費的人不道德,不上進並協助延續體制的人也不道德。所以脫隊者不道德,他們破壞了讓這個社會變得更好的可能性,偷了「大家的錢」。實際有沒有造成損害不是重點,總之異質的存在是會傷害社會的危險源。
像惠子這樣一個低物欲也沒打算上進的人,自然成為眾人眼中丟臉且詭異的存在。眾人無法理解她的無法理解,使得惠子顯得更加奇怪。為了避免旁觀者情緒可能帶來的影響,惠子想出了飼養男同事和他假結婚的主意。
大家會害怕無法理解的東西,那我想辦法變得可以理解不就好了,比如一個養軟爛老公的底層職業婦女?惠子試了,結果發現隨著自身屬性的不斷改變,看見的世界跟著流動,就連旁人的態度和反應都不同了。她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在乎這類改變,甚至誤認為自己喜歡這類改變,因為這正等於危機消除。
可事實並非如此,做出改變的惠子發現,那怕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缺少了什麼,才無法理解也無法追求他人口中的社會期待,甚至連假裝都沒辦法法;可惠子不是缺了什麼,而是她想要的和別人不同。結果到頭來只有超商人生才能滿足她的期望,而且惠子決定再也不要違背心意委屈自己。儘管問題都一樣留在原地,但惠子毅然決然拋下一切決心回歸超商人生。
閱讀本作讓我想起俄國電影傻呼嚕大鬧金喳喳(Kin Dza Dza),當一個人打心底無法理解或接受社會規則的意義時,在那樣的人眼中,那個社會中所有為了追尋生命意義的一切行為及努力都會變得荒謬可笑。
我忍不住覺得便利店人間(コンビニ人間)是一個沒穿衣服的人在告訴所有人,你們以為自己有穿衣服,但其實一樣都沒有穿衣服的故事。在這本小說裡沒有那種生存方式比較好的問題,只有習慣那種生存方式的人比較多,然後不習慣這種生存方式的人,在這樣的社會中看見了什麼又如何自處。
很荒謬,有時帶著喜感,不過整體而言仍是冷漠的作品。因為到頭來讀者終究會意識到,這故事裡沒有人需要幫助,而身處於不是人間天堂的自己甚至無法懷抱和惠子一樣程度的果斷思維。更別提那怕骨子裡我們總希望這社會能更友善、仁慈甚至更正義一點,但反正也不會有人幫忙。
總個來說我不特別喜歡,但這種無機質的感覺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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