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有關飲食的題材,連厭食、暴食和病態肥胖都包括在內。注意到紙片少女(Wintergirls)的試讀資訊便跑去查亞馬遜,然後看見很棒的評價。旣然如此一定要讀,雖然我報名當下根本不知道這是本怎樣的小說,或者說,我原先預期這是那種劇情走向、情節高潮迭起的作品。
破碎的思緒,是因為這名少女老早活在崩潰邊緣。紛亂的生活方式,是因為正常已然遠離她的生命。嚴重的厭食與自殘,讓她二度進出療養院。面對摯友的死亡,她百感交集。哀傷有之,但更大的成分是驚恐與不知所措。因為罪惡感,因為她瞭解理由、她知道兩人有怎樣的過去,也知道死在旅館裡的是自己也不奇怪。
所以當別人在問為什麼時,莉亞問的是為什麼不。
劇情前段我以為作者洛莉.荷茲.安德森(Laurie Halse Anderson)打算為這本書安排一個有關於謀殺,或者至少是神秘死亡的主線。不過隨著劇情前進,很明顯沒那回事,我開始看見更複雜的安排。死亡不是基於計畫中的惡意或者一時激情,而是某種更排山倒海,從頭頂傾覆而下、足以淹死人的東西。
回到厭食症與暴食症(一種大量飲食然後進行催吐或者吞食潟藥的病症)來,其實任何精神問題都不會只有一個原因。人不會只因為一個企圖或想法(比如想減肥)就把自己逼進絕境。即便有時原因似乎很明顯,但那也不過是表面上,只要追根究底總能挖出更多理由,心盤根錯節(如果對厭食症有更多興趣的話,食物如何改變人有提到一些,現在最低的發作年齡降到六歲的事,很明確彰顯出世界表面上改善了,實際上仍然用盡手段軟土深掘,以至於很多事正披著進步外皮嚴重惡化)。
紙片少女,莉亞,媽媽是心臟外科醫生,爸爸是學術權威的歷史教授,典型智識菁英出身,好人家的女孩。可是她無法達成父母期望,也找不到人生方向。天知道如果她成績夠好、夠漂亮或者個性夠「棒」,還是身懷其他什麼夠亮眼的長才,人生會不會快樂一點。
可她很平凡,是普通的少女,經歷父母長年爭吵、最終離婚的孩子。凱西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兩人內在問題一樣多,相處之際很快樂,但也時常互舔傷口。於是她們成了攀爬蜘蛛絲的伙伴,只是那絲線並非通往救贖,而是直達地獄。最糟的是,她們放不開手,也不希望對方放開。
這故事描述莉亞如何面對自我,在吃與不吃,生存與死亡間掙扎的生活記錄。精密的卡路里計算,紛紜不清的挫折與無盡苦惱,不成熟、偶一顯露的內心黑暗,全都被寫得入骨般細膩,散發著駭人的別致。閱讀本書讓人有股跟著掏心掏肺的感覺,痛惜、理解,又有點自虐般的愉悅。
我不確定是否需要經驗才能感同身受,你是否相信閱讀無法擺脫過去?有些事確實旁觀者清,但對曾經注視洪流的人而言,那分力道終生難忘。最簡單的事都能逼死人,只要被踩到死穴的話。
整個故事的重點核心其實在,莉亞終於面對凱西是被自己逼死的真相。當凱西意識到這樣的競賽很病態,她想要擺脫那樣的價值觀,渴望回歸正常健康的生活時,是莉亞在那邊糾纏著她,用自己更加纖瘦的肉體呼喚凱西心裡的病。
這是成就感來自於體重的莉亞,自認唯一能贏過凱西的方法。她為社會價值觀痛苦,卻也服膺同樣的價值,瘦就是美,如果其他方面不行,至少也要靠這點贏,我希望我是朋友之間最好的那個。結果凱西發作,她死了,而莉亞離鬼門關也只差一腳。
我想起之前看過另一位前厭食症患者的文章,她說在自己成長那時候,罹患厭食症對少女來說是一種榮耀。青少年間的流行與種姓制度,有時確實危險而病態,比如密克羅尼西亞島的兒童流行自殺。問題在於面對這種危險與病態時,人們是有常識還是舉著政治正確大旗無條件支持。
莉亞看見的凱西究竟是幻覺,還是貨真價實的鬼魂?(儘管這形容用在幽靈上頭有些微妙)我不知道,大概莉亞也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或許又是潛意識玩的魔術,也 可能真的是卡在生死之間的摯友遞來的無盡執著。我可以確定的是,結局很美,真的真的好美,很耀眼的美,令人不禁感動落淚。
紙片少女不是一般評價好看的那種劇情向小說,她沒有強大的主線、缺乏所謂撼人真相或者回馬槍。甚或該說情節本身平實到某種境界,生活的泥濘處處可見。可即 便如此她仍舊非常好看,作者挖掘出心靈深處的某些情緒,光是依循主角那殘破不堪的思緒前行,便能看見嬌柔毒花在糾結與混亂間暗自綻放。或許最迷人之處在於途中的黑暗吧,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荊棘盡頭有光,那也才有真正意識並改善問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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