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4日

男人真命苦(男はつらいよ.1969)

在高雄電影館因為山田洋次特展上映4K修復版之前,我對這系列只存在一種紙上的想像。作為金氏世界紀錄最長系列電影,男人真命苦系列在日本某方面而言是一種文化現象,特別是在閱讀散文時經常提到。


但說是這麼說,我也只知道這是超大粽子串,而且寫到的時候多半也不會描述劇情,所以多年來我對這系列的印象始終只有片名和主角名字,還不知不覺腦補出中產階級丈夫遇上中年危機與各種家庭問題的故事……想想可能是因為蠟筆小新吧?(欸)


所以等到開始看電影才發現,原來主線是描述一個很無賴但也很可愛的中年男石寅次郎,突然回到故鄉東京葛飾柴又,對正經渡日的妹妹與親戚,以及周邊整個圈子各種添亂,卻又關關難過關關胡亂過的有笑有淚家庭通俗劇。


要說好看在那裡,首先要介紹寅次朗這個有趣的角色。通常而言家中有個不務正業的無賴男大抵是場惡夢,但寅次朗的人設卻神奇的踩在某條平衡線上。他不幹正經事但也不做壞事,超級沒水準、厚臉皮,看似滿肚子小奸小惡,更是支超大攪屎棍,但心思卻又比誰都正直而且真心為人好。


可問題正出在油條的他不是什麼能幹的人,反而草根又自以為是。老基於善意毫不瞻前顧後的胡搞瞎搞,到頭來總把事情搞砸,之後又拉不下臉道歉,搞得有人全氣得半死。但過一陣子,當他又大搖大擺若無其事的跑回來時,大家也只能好氣又好笑繼續一家人的和平生活。


畢竟他看似游手好閒,卻也以自己的方式在討生活。平時看起來像個大型路障,卻又不會造成真正的麻煩,再說家中多口人吃飯也是熱鬧。總而言之就是那種老惹麻煩,可緊要關頭也幫得上一點忙,有點用卻又不太有用、讓人好氣又好笑的超大型白爛吉祥物吧。


電影開始時因為衝動離家出走二十年的寅次郎決定回歸故里,叔叔嬸嬸與親妹妹小櫻,自然帶著驚喜接納這位感覺變得穩重的大男人歸來。當然實際上只是乍看之下變穩重而已,當寅次郎臨危受命陪伴小櫻前往上司安排的相親時,全力全開的刷下限徹底毀了那場相親。


說真的刷下限到這個程度簡直驚人,要說是戳破禮俗之可笑的反諷手法也不是,就是很丟臉、純粹沒水準而已。但該怎麼說呢,沒水準到這個程度反而讓人感覺爽快起來,畢竟……說到頭來除了讓人從頭到臉展露尷尬而不失禮的微笑,拼命忍住不變臉外,這種行為又真的傷得了什麼呢?(苦笑)


更大的重點是小櫻的相親雖說是被毀掉了,但她生氣的點並非相親失敗。正好相反,失敗對她更方便,可希望不要是這麼丟臉的失敗法啊!所以即便當下再怎麼生氣,她還是很重視哥哥,因為已經心有所屬了嘛。


沒錯,小櫻如何與她心中的真命天子,也就是同樣喜歡她卻又覺得高攀不起的印刷廠技師阿博修成正果,便成為主線重點之一。整段過程爆笑到極點,寅次郎先是號稱不讓小櫻跟沒大學畢業的人結婚,當阿博慌亂的約他出來釘孤枝,咳,我是說認真討教沒有大學畢業是不是真的不行時。


一發現對方喜歡自己妹妹,寅次郎馬上搖身一變就地轉職戀愛大師,開始教導一堆亂七八糟的把妹知識。隨後寅次郎更是對這段感情各種添亂,搞到阿博認定已經失戀決定遠走他鄉。


但也正是這樣的超展開,讓小櫻決心不放棄自己的幸福,勇敢的她立刻手刀殺到車站把男人(導演山田洋次好像很喜歡讓倍賞千惠子上演大爆發情節欸,遠山的呼喚也是這樣)。


如此這般,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至於之後婚禮上阿博那對所謂「在北海道種田」的雙親突然跑過來,原來是北海道大學農學系榮譽教授什麼的,小櫻的對象骨子裡還是白領階級(突然間覺得婚姻真是最好的石蕊試紙,試什麼就太感傷了略過不提),就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我只能說阿博父母那個以為完蛋的孩子,沒想到竟然也找到不錯的人生出路,又感動又愧疚的態度很動人。婚禮這段更是超級可愛,溫馨又好笑到不行。對比行禮如儀卻生疏的高級飯店相親,這場熱鬧得莫名其妙又各種混亂的婚禮,似乎更像是幸福未來的保證。


此外在小櫻婚事這條線外,電影還有另一條劇情線描述寅次郎與當地神主女兒冬子的感情發展。偶然在京都與神主和冬子相遇的寅次郎,立刻對美麗又親切的冬子一切鍾情。這之後的發展也彷彿他真的有機會似的,互動過程浪漫得可以。當然實際證明好人家的大小姐不可能看上寅次郎,但默默接受失戀一事,堅毅的咬牙撐過悲苦愁悶的寅次郎卻又讓人十分欣賞。


身為一名主角,寅次郎這人無法適應所謂的正常,可能跟不上跟沒興趣都有,總之無法順從社會期待的那種按部就班人生規畫。但他也沒有完全成為邊緣人,而是透過親屬和各種自營小生意努力用自己的方法與社會連結,並以極具生命力的方式踩在秩序的界線上。


寅次郎並不以此自豪,他骨子裡還是認同正常的社會價值觀,也開心的看著別人身處其中獲得成功與幸福。甚至有時還會因為自己的脫隊倍感苦澀,偶爾做起突破社會秩序的美夢,然後在夢醒時分時痛苦不已。


我很喜歡失戀後打算再度流浪的寅次郎,在小吃店努力想把跟班小弟趕回老家這段戲。正是在此處觀眾第一次那麼清楚的看見,這個老是胡搞瞎搞的人心底真正的想法,還有這種生活方式堆積在他心底的苦澀。於是強硬的命令小弟回家的寅次郎,肯定也是在心裡對著過去的遺憾吶喊吧,可人生無法回頭,而且就算再來一次又能做得多好呢?


當小弟離開以後,和著眼淚不要浪費,努力吃麵的寅次郎讓我深深感受到理想與現實差距的苦楚。儘管沒有他這麼零落飄搖,但又有多少人生完全符合理想呢?於是當最後觀眾發現,跟班小弟根本沒真的趕跑,還是跟上來一起去流浪的時候……啊,底層人生的北非諜影、咳,我是說太好了,不是一個人真是太好了。


終歸來說寅次郎還是只能以最自在的方式生存下去,更重要的是他渾身上下都充滿即使如此,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強韌生命力。身為觀眾人們總是跟劇中角色一起,被他弄得好氣又好笑(不過因為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基本上比較偏向從頭笑到尾啦),又不免驚嘆於他那種怎樣都能找到活路的生存本能。


在看見寅次郎為一事無成的自己悲苦哭泣時感到難過,發現不管再怎樣他還是又找到活路而且不會寂寞時,立刻跟著開心到不行。該怎麼說呢,人多少會想像一下沒有順著規則走會變成怎樣,但多數人最終還是會乖乖順著規則走。於是像寅次郎這樣不是完全背離卻也沒怎麼順著規則走,但卻又活得莫名有勁的角色自然變得非常討喜。


觀眾不會想變成寅次郎,但看他高興會高興,看他難過會心酸,更會想看他不恢宏浩大卻很可愛有趣的人生體驗。那是多數人不見得想要大概也撐不起來的人生,卻也是很有意思的生命體驗。


儘管到最後成了48+2的超長篇觀光電影好像還是太神奇了,但風景很棒,人很可愛。這種神奇我想也正是寅次郎這個踩線踩得如此討喜的角色、他身邊那個可愛人際網,以及一切悲歡離合之事的魅力所在。更也是導演山田洋次在喜劇節奏與深刻情緒間巧妙轉換,不管什麼劇情都如此流暢自然的技巧體現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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