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6日

作家的料理店

當初在讀冊滿額贈書清單中選了這本,沒想到比同一批買的書還好看(欸)好吧,這麼說有點太誇張,但反正和書的緣分很難預料。只看書名我原本以為是作家開餐廳的故事,不過其實是作家兼資深編輯嵐山光三郎的散文集,主題是日本知名作家與其有愛料理店的故事。


就像夏目潄石喜歡的西餐廳松榮亭,又或者遠藤周作欣賞的日式料理店重吉等等。這些餐廳既是作家日常的一部分,也常被寫進小說和散文。作者既介紹這些文人的生平與作品,也描述他們與美食的關係。同時寫著寫著作者也會提及自己對作品的理解,包括擔任編輯時期親炙本人的往事,讀來很有意思。


我雖然喜歡日本大眾文學,對純文學經典卻各種複雜,也因此書中提及的作家大都是聽過但沒實際讀過,不斷徘徊在有興趣卻又戒慎恐懼之間。不過話說回來,談到作家的飲食故事我從來都吃好吃滿,只要在書裡看見關於食物的描述總會精神百倍。


更別提作者還很NICE的幫忙把名作中的食物片段引出來給讀者,真是專業指路明燈。閱讀時除了可以知道許多有趣的故事外,還包括從作者描述中,可以抓到哪些作家的哪些作品大概不適合我,有哪些只要碰上機會便值得一試,更有些像池波正太郎或向田邦子的作品我已經躍躍欲試了。


當然無論對作品有沒有興趣,吸引人的故事就是吸引人。比如我此前不知道原來泉鏡花因為母親罹患天花過世,所以一輩子都有極其嚴重的恐病症。這讓他在飲食上極度執著,不吃生魚片,內心歸類為雜魚的比如蝦咕、章魚、鮪魚和沙丁魚都不吃,還因為討厭豆腐的腐字所以總寫成豆府……


老實說我是個對腐敗也頗感焦慮的人,但做到這一步還是很驚人。至於肉只吃雞肉,因為覺得會長怪蟲一輩子不碰茼蒿,茶要把茶葉丟進水裡煮滾加鹽才喝。連木村屋的紅豆麵包都要去餡、上下烤過後剝除手指碰得到的地方來吃……這就算不是挑食界的國王也是公爵了我想。


不過這樣的泉鏡花卻與從他年輕時代,就會帶新鮮魚獲上門來賣的德次郎關係良好。所以當這位魚販後來開了名叫魚德的料理店,那個「我問那取名魚德如何?他雙膝跪下,雙肘撐地說,沒問題,就這樣決定、就這樣、沒問題」……這也太浪漫了,超級浪漫啊!


岡本加乃子的故事則很讓我驚訝,旺族出身卻家道中落的她,和暢銷漫畫家岡本一平結婚。公認毫無美貌與氣質的她,卻把身邊的男人都吃得死死的。不但前往歐洲成為法國料理通,還正大光明的讓老公戴綠帽載得心甘情願。


只能說或許是因為她那文學才華與姿意妄為的女王性格太過耀眼,耀眼到如此吸引人的程度吧。只是作者談起其他放浪形駭的男作家總是百般體諒,談起加乃子卻表現出價值判斷,甚至將之形容為妖怪的差別待遇不免令我皺眉。但這還是有意思的故事,儘管我對吃泥鰍的興致非常淡薄啦。


我也很喜歡池波正太郎少年回憶中的資生堂Parlour,十二歲小學畢業的他進入證券交易所擔任股票送達員,薪水不高但熱愛美食的他很敢為此花錢。聽到朋友景上留吉說,資生堂Parlour的蕃茹雞肉炒飯是裝在銀器裡端出來的喔,就認真存錢成為了資生堂Parlour的常客,也因此認識了年輕侍者山田。


後來山田被徵召為海軍,景上留吉也音訊全無,無論他們是否死於二戰,總之池波正太郎往後再也沒見過他們。不過資生堂Parlour仍然存在,而池波正太郎也一直是忠實客戶,某方面而言也是緬懷過往吧。連帶我也對他那些充滿食物描述的小人物時代劇故事充滿興趣,雖然台版出得不多,但果然是該找來讀了。


然後遠藤周作,老實說他的文學小說真的很沈重,所以知道他以狐狸庵為筆名寫的飲食散文是如此灑脫,覺得真有趣。然後他所欣賞的日式料理店重吉……的照片也讓我印象深刻。


本書前面約七十頁左右,都是書中提及餐廳與其重點料理的照片,確實是一饗讀者的好奇心,邊讀文字邊對照整個很有感。這當中最吸引我的正是重吉的前菜四品,看似普通的四格餐盤裡放的是酒蒸鮑魚、豆渣拌竹筴魚、蒸海膽佐百合根、紅糟涼拌白瓜……對前菜愛好者而言,光這四品就已經看得出這家餐廳不簡單了。


當然也是有被文風所吸引的啦,作者對文學教授吉田健一文風的描述整個對到我胃口。天啊,我最喜歡看知識淵博的人東拉西扯式的長篇大論散文了,這種散文或許結構鬆散雜亂,但我對這類風格非常有愛。


連帶知道他其實是日本知名政治家吉田茂的兒子,並在父親過世後拒絕眾人要求成為政治世家第二代的事……完全不意外(爆)說真的把神田神保町舊書店街啤酒吧Luncheon當自己接待室用,就算隔壁火災延燒過來老闆都喊快逃了,也是處變不驚表示,好,那幫我結帳的人,就是這麼的,呃,有氣勢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山口瞳的部分,比起餐廳說真的,他因為曾經受僱三得利負責調查酒吧,所以跑遍日本各地的酒吧,也培養出對餐廳與酒吧的精準判斷力。這部分的描述很吸引我,通的不是料理而是料理店,感覺又是另一種很讓人神往的事呢。


當然被歷代文人記錄下來的餐廳絕不只書中提及的這些,就算是本書介紹的名家著作裡提到的餐廳也不只這些。但誠如作者所述,那些餐廳一路經營到現代的並不那麼多,連帶本書自然也有不少傳好幾代的浪漫故事。


但如果要說作家的料理店(文士の料理店)哪邊最讓我共鳴,那肯定是發現有好多位作家其實都不喜歡高級餐廳的氛圍。大家都更喜歡氣氛平易近人、東西好吃價錢也合宜的小店。像以精通料理出名的檀一雄,甚至是被出版社請進料亭也一口都不吃(附帶一提他喜歡的山珍居是臺灣料理店喔)。


老實說我不排斥高級餐廳(誰預約到Noma還是可以找我的謝謝),但日常用餐的話,首選果然也是氣氛輕鬆,而且適合把書直接翻開來看,同時還可以悠哉享受的地方。雖然我一邊想著說出這件事是否變相承認自己是邊緣人,但算了我有自覺,也因此看到許多文學名家其實也都有一樣的偏好時,忍不住笑了。


如果對作家與他們愛店的故事感興趣的話,這本大推薦,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逸聞。又如果對日本文壇不熟的話,這本也可以多認識很多作家的生平細節,蠻適合當索引來參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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