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12日

瘋狂女煞星(1981)

劇情描述朱姓名模到偏僻郊區拍攝外景,卻在回程受到富家公子李世傑性侵。她想透過司法伸張正義,卻反過來受到殘忍無情的羞辱最終自殺。記者徐婉清企圖報導真相,卻因此得罪李世傑,並被其所指派的歹徒輪暴。看破社會虛偽的徐婉清決定以暴制暴,化身復仇女神的她將以激烈手段花式殘殺這群惡棍……


在觀賞本片前強暴復仇片是一個我沒怎麼接觸過、不瞭解,大概也缺乏動力大量觀看的類型。這類型當然會描寫女性受侵害後的受創心理,以及殘酷的社會處境。可即使是其中最好的作品,對性侵過程的描寫還是很難掙脫販賣獵奇與色情的疑慮。


特別是台灣一九八〇年代興起的社會寫實片風潮,往往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來一往觀影心情總是很複雜。到頭來我不得不苦澀的意識到,這正是性侵案之於人類社會的狀態。無論多麼努力想在追訴中保護受害者,二次甚至無數次的傷害仍難以避免。於是以電影來說,在這些拉鋸之間可以做對多少事便成為重點。


從這點出發,由當時少見的女導演楊家雲執導,並由當紅女星陸小芬主演的瘋狂女煞星,放到現在仍然是擲地有聲的好作品(哪怕那年代八成覺得本片不入流)。雖說是台灣出品,但在戒嚴時代基於大人的理由,不得不把背景設在香港。


主線說單純很單純,說複雜也很複雜,整體情節如同上面的簡介,以直接到粗暴卻相當現實的方式,呈現出性犯罪受害者遭受到的系統性歧視。劇中社會大眾針對性犯罪受害者的批判、受害者堅持正義反倒被多次傷害、大量蕩婦羞辱,以及因為社經地位在法庭上受到的不利推斷,甚至悲憤到也不知是跳海自殺還是被自殺等描寫,看起來都令人義憤填膺,更絕望的不陌生。


實際上最憤怒又或者無奈的點,正在於這明明是1981年的電影,情節卻宛若才剛發生過一樣……不,實際上確實才剛發生過,去年新北市衛生局女職員受害後的自殺案、今年又是新北市23歲女子向三重警方報案遭到性侵,隔日即失聯隨後發現被加害者謀殺的事件。都說明在四十多年過去後,女性性侵受害者處境的改善極其有限(更別提國民黨金句:「他的父親功在黨國,強姦個台灣女人算什麼」)。


作為專業記者,徐婉清對強暴案受害者遭受的不公不義感同身受。但當她和未婚夫討論起這個話題時,卻驚覺對方的思想別說進步,甚至根本是標準的錯誤示範:反正那女人不就是自己想紅嗎?我們不要再討論這種不入流問題了啦,傷感情。


只要是女性向來難以避免類似的對話經驗,我們總以為身邊那些看起來還不錯的人,一旦討論起特定議題便會突然展露出恐怖的一面。說真的,女人習慣了的,真要討論還會被酸說太嚴肅太女權,女人就是不理性沒辦法討論事情。雖然同時又老愛講男人就是野獸,管不住小頭很正常,到死都是少年喲。有夠彈性的就事論事理性思維,屁啦。


還有可不可以別用女權主義這個詞?女權這兩個字男人看了就不舒服,妳們應該改用「平權」或者其他不會引發男性不適的用詞,雖然反正不管用什麼字眼都沒要理,但讓男人舒心如意才是最重要的喔。然後民進黨婦女部就改名性平部了,這個部的主任聽到黨內女人受害先檢討受害者,妳怎麼不自己跳車呢?顯然什麼都平了,除了女。


我得說四十年後看起來非但沒有全盤改善,反而迎來噁男大鳴大放的時代。因為有了網路,噁心言論隨處可見,並彼此取暖成為誇張的同溫層。台大選舉事件之後無數男人以詭異邏輯護男孩的言論,FB上外流社團成員數量驚人,以真實性侵影片做號召的色情影象正大光明在網站上銷售。妳們現在是把性侵受害者放在色情自由之前嗎?是啊,我們是。


通過SELF-ID與免術換證的國家,犯罪者只要自稱為跨性別者,便能入住女子監獄繼續性侵,獄方會編預算讓女人墮胎,很進步的。英國醫院全女性病房出現性侵案,院方聲稱當時病房內沒有住男人也沒有外人入侵,一年多後被調查時才承認,當時有未術但自稱是女人的生理男性住在同一間病房。


當然如果要說有什麼地方進步了,那就是敢直言這有問題的女性變多了(當然她們會被講是仇男和恐跨,失去工作甚至遭受死亡威脅,或至少被嘲諷沒讀書或外星人),近期無數噁男終於獲得其應有評價的態勢令人欣喜。儘管說真的我對翻轉現況其實還是不抱期望,也擔心很快就會船過水無痕,畢竟這樣的轉變我已經太過熟悉。


電影中那位未婚夫濃濃的性別歧視救無可救,主角想據理力爭,但爭下去太累也太無望,只好應了未婚夫裝死式的轉移話題。但那疑問還在原地,假如今天被強暴的人是我,你還會這樣想嗎?


如果說片中名模的境遇顯現出社會對受暴女性殘酷無情的一面,那麼主角在深夜慘遭四名男人追獵強暴的過程,則是相同體制另一種面貌的展現。女人不管是面對公眾還是在深夜的工地,都得承受赤裸裸的暴力。那既是支配欲的展現,也是社會體制數千年來將女性視作財產的壓迫展現。


這段強暴過程比起色情反倒偏向荒謬,很多時候拍法類似鬼片。我想對女人來說那確實就是鬼故事,那種現實以一種殘酷的方式展現在電影中。經歷這樣的一夜之後主角徹底崩潰,她心知肚明自己的未婚夫會怎麼想,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懷抱期望的。


他是不是真心愛我到可以超越一切?現在他真的可以回答那個問題了,假如今天被強暴的人是我,你還會這樣想嗎?可惜答案很殘酷,她等到的是一句話:「我的未婚妻被五個人強暴,叫我怎麼面對我的朋友!」


我很想說乾脆去跟你朋友結婚好了,但強迫他朋友接收垃圾也很過份,不過再想想他會這樣說表示他朋友和他差不多垃圾。何況我們終究和徐婉清一樣都很清楚,社會對這樣的猴子極度寬容。於是未婚夫從此避不見面無聲分手,火速結交其他女朋友,以後可能也會有普通中產階級的幸福吧。


不公平,真的很不公平,卻又如此不令人意外,即使在2023年。


這種恨意觀眾都生出來了,然後主角代替我們奮起。她先靠記者人脈抓出那群各自有前科的犯人身分,再使用各種管道虐殺那些強暴自己的工人。她把人像屠宰場裡的牲畜般吊起(這幕我懷疑被剪片,反而片首有留一點畫面)、回到工地把人吊起然後扔下樓、色誘對方進旅館然後裹一件白布單用武士刀刺殺對方、在森林中持槍獵捕再一槍斃命。


那是老娘沒有明天的殺法,警察已經找上門了,只是基於社會地位的落差與證據不足,還沒打算直接逮補她。在此同時她還有最大的敵人,也就是在那一夜也趁機強暴她的、犯下之前那件強暴案的富家子弟,這猴子還很清楚她在幹什麼而且打算先下手為強!


先前四名復仇對象徐婉清都做足準備才正場,但面對這個銀行主管時,她已經來到窮途末路,沒有資源也沒有計畫就必須與對方展開對決,於是電影變得令人非常緊張。基本上大半時間都是她不斷為了活命而瘋狂逃跑,觀眾害怕她會再次受害,也害怕她無法殺掉惡人。


然後我沒想到會在本片中看見,和庫布力克導演的鬼店裡,超經典的那段斧頭劈木門、雪莉.杜瓦爾瘋狂慘叫一模一樣的分鏡。畢竟鬼店是在1980年上映的,而瘋狂女煞星則是1981,這致敬的速度飛快。再考慮到鬼店是一部怎樣敘述家暴的電影,便覺得這個致敬更加巧妙。精神上相去不遠而非純粹搭順風車,只能說二十多天就拍完的本片真是飛快又有梗。


當然作為強暴復仇片,瘋狂女煞星並沒有讓觀眾不爽。主角最後抓住機會,從樓上持刀一躍而下幹爆對手的畫面實在太爽,最後一臉煞氣離開兇殺現場時更是帥氣。當然等待她的不會是什麼璀璨未來,但對她而言不進行復仇就更沒有任何未來可言。以後究竟如何還不知道,但起碼當下她在這危險的世界裡靠著自己繼續前進。


這種讓主角先被強暴再反過來同樣暴力虐殺加害者的電影,無論從建設性還是心理建康的層面來看,可能都有很多值得質疑之處。但無可掩飾的是只要拍得好(也就是訴求對象不是男人的話),整個復仇過程就能讓觀眾非常滿足。那爽點當然和人類本來就傾向過度復仇的天性有關,但除此之外也和每個人的社會體驗緊密相連。


我終究不曉得其他人看這樣的電影會產生怎樣的感覺,是否只會為了主角的性感、裸露與被傷害興奮、看見有人被砍覺得很好很獵奇而已?當看見劇中那些體制性的不公不義時,是否會覺得受害者也有錯,誰叫她太不小心了?而對未婚夫的言行舉止覺得也是情有可緣,無法怪罪呢?我不知道,心情不好時也不是很想知道。


對許多女性來說,即使沒到性侵程度,卻仍然以一種許多男人無法理解或想像的形式,從小到大遭受類似傷害。也許某些比較有同理心的男人可以理解這種傷痛,也或許經歷造這種傷痛的人無分性別皆可能因此產生體悟。然而女性身分仍會讓這種相似的經驗產生質變,因為人類社會的厭女是如此根深柢固。


那些傷害可能來自肢體也可能純粹就是周遭人們的言行舉止。不管是墮胎議題還是跨運議題,就可以讓人發現那全是照妖鏡。一照下去某些之前以為是人的傢伙,有不少其實是洋洋得意的鬼。


說這是正論,但實際上就是把女人當孵蛋器、把懷孕當處罰女人的手段,而且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誰叫妳要結婚?不爽就不要結,去離婚啊。跨性別運動的支持者甚至無法容忍女人內心真實的感受,法律不保障女人漫無邊際的恐懼,和我見解不同的女人就是沒讀書或外星人。


伴侶盟還幫台灣女人替男同志和跨性別者代孕的服務標好了價碼,一百萬。同時推特上的台灣某性別所學生,因為對性工作與性專區的理念不合,便在網路上肉搜並洩露女性用戶的個人資訊。choose wisely、be kind、戀童癖也是眾多性向的一種不應該歧視。


左一句自己去看醫生,右一句妳可以想想這種感受的真實來源,橫批大概是噁男也應該要保護,而且比女人更值得保護。我都還不想嘲笑近期這波台灣版ME TOO的風吹起之後,台灣某些性別團體忙著刪除自己之前嘲諷女性真實感受的網頁內容。


1981年的電影放到現在,依然很讓人產生共鳴是有理由的。因為女人每天都在現實中享受類似的瘋狂言論,經受這些殘忍而且顛倒是非的打壓與系統性歧視。這些人往往還都很為自己的聰明自豪,試圖把正論這兩個字變成髒話,將某些學術理論在恣意扭曲後上升為不可違逆的真理。


各式各樣的生活與社會體驗長年不斷對女性施加各種攻擊,即使不是徐婉清,也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於是當在電影中看見徐婉清殘殺那些傷害自己的人時,觀眾多少覺得自己受到的苦與因此產生的憤恨,也隨之稍稍獲得抒解。正因為現實很難,非常非常難,所以這樣的電影才撫慰人心。雖說就像電影結束之後等著她的是殘酷的未來一樣,看完電影以後等著觀眾的依然是一個不友善的殘酷世界。


但無論如何,或許多少也能增加些許勇氣吧,去你們的正論!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回到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