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8日

南海:21世紀的亞洲火藥庫與中國稱霸的第一步?

南海紛爭是近年來熱度極高的國際衝突事件,但不管是對南海還是東南亞,我都不算有認識,也一直希望能找機會瞭解相關議題。所以發現BBC記者比爾.海頓(Bill Hayton)所撰寫的本書時,我的感覺很興奮。


而 且原本想說是入門作,但實際一讀便發現這並不只是入門等級(當然要更深入的話相關學問還是海闊天空,所以要說是入門也對沒錯)。本書從南海的歷史與文化開 始介紹,並自國際法和國際現實的雙重角度出發,深入淺出地介紹幾十年來曾在該處發生的諸多海上衝突,以及近年來大量的政治、商業及經濟折衝過程,談及的面 向廣大又不失淺薄,是非常精彩的作品。



要談人類在南海活動的歷史,不可忽略的便是南島語族。雖然台灣起源論曾經風靡一時、而且對台灣人來說有股異常的吸引力,更不是沒有證據佐證。但考慮到除此之外仍存在不少與此矛盾的證據,或許更貼近事實的看法,應該是沒有所謂單一源頭而是多方互相影響。


南島語族的發展,無論是人種、文化還是經濟,都是在漫長歷史、廣大區域中,透過完全在海上生活或者半陸居的海上族群,進行各式各樣的交流與傳播而逐漸匯集形成的。而這些史前時代的貿易 - 遊牧形式在數千年間逐漸演變的結果,促使東南亞許多地區在幾千年間成為中國、印度和阿拉伯等地的經貿轉運站。


無論加入這圈子的時間先後(事實上中國算晚的,十世紀以後才有明確的遠洋記錄 <- 這邊先不計「中國」這概念是很近代才形成的這件事),考慮到圍繞著南海的歷史是如此豐富多元,要指稱這塊海域自古以來即是由誰擁有,恐怕是件非常詭異的事。


畢竟實際發生過的是「那些年我們都纏在一起搖來搖去」……呃,好像跟現在一樣?(抹臉)碰上「國土爭議」,便不得不回顧國際法、又或者說人類如何看待「權力範圍」的歷史。西發利亞條約建立起現代國家的形式,也就是國境之內的絕對擁有權。


但對世上其他許多地方來說,這卻是很新的概念,特別是在南海這區域,自古以來國界往往不具實質意義。以統治實力的「射程範圍」從中心向外擴散的極限,來估算特定政權影響力的「曼達拉體系」,才是這個區域自古以來的傳統。於是那甚至不一定具備國家的形式,可能只是區域統治者或附近勢力眾所尊重的共主,和現代的國家概念遠遠不同。


但麻煩的肇生也正在於此,當過往的曼達拉體系也就是「影響力範圍」,在現代(民族?)國家建國過程中,被強硬代換為西發利亞條約後的「國土」概念時,便會發生很多鬼故事,如圖博,如南海。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台灣所主張的十一段線地圖時,自己都臉紅了一下,根本一路劃到人家家門口去,這當初究竟是怎麼畫出來的啊?透過本書介紹,可以得知……啊就中華民國建國的時候,民族主義者很興奮(憤?)外帶懷抱妄想畫出來的,整個過程連船都沒有派到現場觀望一下就這麼畫下去,畫完之後舉國激動於是政府也公開承認這個版本的國界。


只靠熱血畫圖的結果,就是連低潮時也在海平面之下二十二公尺的曾母暗沙都當成小島畫進去,到現在還將錯就錯在繼續主張。而中華民國版的十一段線之所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版本中變成九段線,乃是當年PRC和越南正麻吉的時候,主動撤了兩條以表親和友善之故,不過基本上還是維持一路畫到人家家門口的覇道特色啦。


可一路畫到人家家門口雖然頗令人臉紅,但在國際法上真的站不住腳嗎?這又牽扯到傳統國際法和聯合國海洋公約的差異。國際聯盟成立之前,獲承認的取得領土方式有征服、割讓、先占、時效、增長,聯合國成立後把恐怖的征服摃掉,剩下的依舊有其效力。


也因為傳統國際法成形於帝國主義時代,所以就算劃線畫到人家家門口照樣有效,畢竟那是個全世界到處被切蛋糕的時代。用這套標準的話可以發現包括法國、英國在內,好幾個歐洲國家在南海都曾就主權有所主張。


但考慮到「關鍵日期」的時間長度、實質手段,以及東部格林蘭「不需要實體占領一個偏遠、荒涼島嶼的每一部分,才能聲張對其全部擁有主權」的國際法院判決先例後,整理一下,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從1946年起在太平島上趴趴走了常多年的中華民國,竟然是傳統國際法上最有利的主體。


而當相關紛爭國家所提出的主張,是關於「整個南沙群島」這種把完整群島視為一體的概念時,站在傳統國際法的立場會更有利(西沙群島則是另一個問題)。不過即使如此,中華民國依舊無法微笑,因為(都說了九二共識一中各表根本笑話)他不是個國家,而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號稱已繼承的死者……


當然大家都注意到傳統國際法充滿帝國主義時期的風采,於是新的國際法架構出現了,那便是「聯合國海洋公約」,現今通行的十二海里領海,以及兩百海里經濟海域便是由此而出。


在這公約裡,島嶼的定義是可以支持人類居住或經濟生活,並可享有完整的領海及經濟海域範圍。岩塊則包括漲潮時浮出水面的沙洲和礁,不能支持人類居住或經濟生活,只有領海的權利。


除此之外還有低潮高地,也就是退潮時才變乾的地方。原則上無法依此主張任何權利,但如果其位於陸地或岩塊的領海內,則可以作為基礎點,來測量領海和專屬經濟區的範圍(至於曾母暗沙,不用太嚴格判定那都是在海底,當然實際上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也就是說是島享有四百五十二平方海里的領海,和最大至少十二萬五千六百平方海里的經濟海域,其他則比照規則計算……這下便能理解,為啥中國、菲律賓和越南都努力在自己佔領的「岩塊」上用盡辦法維持人類聚落。


畢竟不加一點人工,那整個南海其實只有太平島有潛力支撐人類經濟生活,而這也是在某些人眼中,不賺錢也值得開個渡假村在那裡的原因(還運了島上種的菜回來當總統套餐)。於是中國會成天跳針表示南海自古以來都是我家領土,而南海諸國則扛著聯合國海洋公約當神主牌的作為及主張之差異,也就不難理解了。


除此之外,比照帝國主義時代風格,畫國界畫到人家家門口終究是件奇怪的事。所以現今的國際法判例並不會因為島位在那裡屬於誰,國界就照標準畫多大給誰,而會參考鄰近的海岸線長度來判斷。海岸線的相對長度,已成為判斷海上疆界的關鍵原則。配合南海島群所涉及的國家之多之廣,肯定更不可能純照「某套規則」來劃線,所以真上了法庭,經濟海域被某國獨佔其實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實際上就算國際法庭仲裁結果真的對東南亞國家有利,但找誰去執行咧?國際政治,說穿了重點還是看誰的拳頭大(不過若是完全無視判決,那就證明了果然沒有和平崛起這回事不過本來就沒有呀),只是說,南海的潛在資源,真有大到值得中國如此大動作揮拳,透過一連串的軍事、海上衝突以及各種政治壓力,弄到把所有東南亞國家都往成為潛在敵國的方向戳嗎?


雖然在想像和宣傳當中,南海簡直像個資源寶山,那裡也確實有石油和天然氣,只是存量……可能沒有想像中豐碩。據估計那數量對東南亞國家而言或許不無小補,但對中國這個巨大經濟體而言頂多拿來塞牙縫。


當然可以想見中國的民族主義者肯定覺得,塞牙縫也可以,國土一寸皆不可讓!!!乍看之下好像不是很理性,但國土無價對吧?至少在中國這個例子裡,堅持國界要劃在那裡,真的可以弄到權力與金錢。


中國的教育體系從小就灌輸國民相信的力量,比如相信共產黨專制超棒、相信黨的聲音絕對不可以質疑、相信某些不是自己的國土是自己的。這麼做的結果就是謊話講久了就真的有很多人信、而且信到爆炸,於是事到如今中國政府高層已經很難換套說法,不然誰知道自己會不會爆炸?


更別提搬出「國家安全」、「經濟發展」、「民族榮耀」等廣告看版來,再以捍衛這些項目為理由,便能在整個國家體系中爭許到驚人的權力與利益分配。於是某種惡性循環開始了,大家都相信這很重要然後倒很多資源進去做很多事,最後變成停不下來的火車,也沒人敢喊停。



那其他國家的狀態?菲律賓民族複雜、地方大中央小,並沒有強烈的國族意識,加上過度信賴美國政府又嚴重貪腐,於是軍隊爆爛。越南民族主義相當興旺,而且非常針對中國。


但由於越南共產黨也不保障人民的各種自由,所以其實很擔心民族主義一旦燒起來會危及自己(某方面而言中國也一樣),加上越南人罵中國時也夾帶有罵自家政府的意謂在裡頭、所以現況是民族主義衝呀衝,可越南政府搭不得的狀態。至於馬來西亞和印尼,雖然也都在南海主張權利,但聲音比較小國內民意也不是很認真,短期內自然不太可能出現什麼強硬的實質作為。


也正因為相關紛爭國內外各有問題,而無關紛爭的東協國家如柬埔寨或泰國等國要非不在乎、自有盤算就是拿中國好處,所以東協一直以來都無法真正團結,連帶導致南海問題處理機制的無效化。更別提2012年的金邊會議,柬埔寨外交部長賀南洪擺明傾向中國的誇張言行,簡直就是超歡樂的頂級大笑話。


但南海不管是海底下的資源還是悠游其中的魚群,都需要建立跨國共同管理的機制。能源的部分就算了反正放著也不會跑,但魚群可是死光再來就換人類饑荒了……(另外關於魚群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此處的魚群已經快被抓光光絕種了,沒有未來可言。好消息是絕種日大概不遠,所以再過個十幾二十年,說不定南海就不用考慮海底資源以外的問題了,呃……這世上少了一些紛爭呢?)


遺憾但不令人意外的是,只要談到「跨區域開發」這回事,中國就會展現其有中國特色的跳針式。於是在中國對主權打死不讓的前提下,所謂南海的「共同開發」其定義已經變成「我們來共同開發『你覺得不屬於我的地方』,除此之外都是我的,休想」,連帶在各方面的行動都儼然有股「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味道。


不用說其他國家不可能接受這種前提,當初會提共同開發就是打算規避主權問題,大家先一起來喝石油天然氣濃湯,但被中國這麼一搞就……就總之南海魚群絕種沒關係喔,只要那裡是我的就好了……真的有夠煩的啦這個國家!


當然南海問題絕不是周遭國家自己的事,全世界趴趴走的美國也非常關心。畢竟美國要想維持世界覇權的地位,便必須確保自己透過全球海洋自由通行、投射力量的權力。但對中國來說,掌握南海這個「自家後花園」的狀態,以捍衛本國安全與經濟命脈,卻也是掐脖子等級、絕不能落於下風的重要大事。


所以對中國近來的所作所為,美國不可能不表態並有所作為,畢竟猴子老大看見另一隻也想當老大的猴子爬上來時,不管是直覺還是理性反應絕對都是踹它(喂 <- 事實)如果可以最好還要附贈鞭數十驅之別院,但現實是就算是美國也很難對中國這麼做。


於是接下來發生的,便是南海不意外成為一連串你戳我、我戳你,同時製造中國鷹派的表演秀場。報導壞壞(身為台灣國民我也真心覺得壞)的中國,則是中國以外媒體的最愛、而看了這些報導後美國鷹派也找到了表演場地……你們可以不要這樣嗎?(不行)


為了抑制中國在亞洲獨覇的野心,美國喊出了亞太再平衡的概念,開始試圖增加自己對南海與周邊各國的影響力。只是國庫、輿論與全球到處都有麻煩的現實很嚴酷,很明顯的事實是東南亞不可能如同以往指望一切全靠美國。


考慮這點,原本多半擺爛的東南亞,開始建立能用的海軍(儘量),而且每當中國揮舞拳頭時,建軍的行動便會更努力(但東南亞各國基本上也不敢跟中國撕破臉,所以這探戈就跳得更有趣了)。


不用說,這對中國不是什麼愉快的消息,特別是發現東亞與東協國家基本上在軍事方面,都覺得跟美國走比較好的時候(這是國品的問題,也是個比較的問題)。確實現階段以及往後至少十年,解放軍在海上都還不會是美軍的對手,所以絕對會避免在實力追上對方之前開戰,可等到某天中國覺得自己有足夠勝算時呢?不要問,很恐怖。


不過與其思考那時候台灣會怎樣……不如先思考台灣現在是什麼樣子吧。在本書中就算把中華民國和台灣的登場數加總起來,戲分依舊不多,而且其中還有不少部分是關乎1945年以前,和台灣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的那個中華民國。


至於原因我想不是作者大小眼(雖然他確實有一點),在實際海域上的紛爭中,台灣反正就是守住太平島,除此之外大多時候皆與世無爭。除了神奇的菲律賓人曾經跑來建國之外必須驅趕外,基本上台灣不會也不想有演出機會,自然在二十世紀下半與二十一世紀初紛爭頻傳的南海沒多少戲分。


至於數量很多、超多、非常多的國際組織和會議呢?以台灣現在這種被中國全力撲殺消音的狀態,我們無法在國際會議出席。偏偏走民間路線的場合,就算出席了也沒啥聲音,整體而言就是被消失。完全是一個看不見我們依舊存在,不過基本上就是看不見的狀態……和平崛起個頭啦,根本屁話 ~(翻白眼)


於是乎,不難想像作者只有偶爾才會提到台灣,比如和日韓並列擁有精良海軍(!?)的國家。又或者台灣有可能成為南海問題解套的關鍵,擁有拆除中國九段線論據的可能性,也就是我們如果先拆了自己的十一段線的話(淦)總之這真是段非常希望台灣不求回報繼續犧牲奉獻的文字,但還有更誇張的:


「如果台灣的統治者,亦即國民黨或國民黨政府,願意降低南海史料編纂的衝突,北京政府才方便跟進。」……簡直是春秋大頭夢,第一天認識中國政府嗎?最好會跟進啦!!!搞錯重點,也完全沒弄清楚國共關係的現況長怎樣嘛。而且寫得一副台灣政府和國民黨可以劃上等號的樣子?我不知道原文長怎樣,我只知道這段文字在我眼中,簡直像作者對台灣的印象停留在戒嚴時代 ~(皿)


咳,總之除去以上這些問題,南海:21世紀的亞洲火藥庫與中國稱霸的第一步?(The South China Sea : The Struggle for Power in Asia)仍是一部十分精彩,且對相關問題有著深入介紹與剖析的作品。由於關乎此處的國際情勢瞬息萬變,在2014年10月出版的本書,沒能記錄過去一年來的種種新發展。不過即使如此這仍是相當有參考與研究價值的作品,非常值得一讀。


P.S.菲律賓在2013年就南海問題提交國際仲裁,中國雖然宣稱仲裁法庭沒有管轄權毫無正當性,拒絕參與仲裁程序,啊可是偷偷派人私底下去接觸法官,還被人家寫進去年十月底出來的裁定書裡喲 ~(不愧是有中國特色的法律技術,另外,這次的裁定是同意受理,但關於結論大概還要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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