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8日

酒吧裡的蛇 13

在案件結束的一個月後,妮爾此刻正和克萊門德坐在哲學裡。


棗紅色的地毯、昏黃的燈光、原木製成的傢俱和冷到幾乎使人發抖的空調。和之前熱鬧到宛如市集的情況不同,現在這裡總算回復到了高級酒吧應該有的樣子,一種帶著冷漠的雅緻。


不知何時,這間小酒吧又再悄悄開幕了。這次妮爾和克萊門德不是要談事情,所以大大方方的坐在吧台邊。酒吧內的擺設和之前一樣,只不過人數顯然稀少許多,妮爾不禁在心中暗暗猜測,也許很多人都不知道哲學已經重開了。


哲學的存在比之前更為隱秘,連門口招牌都拆了下來,往後的路人們絕不可能知道,在眼前狹小的樓梯上還有一間這樣的酒吧。要不是克萊門德突然興起帶她過來,妮爾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這裡的存在。

角落裡的雅座一樣有在秘密商談事情的男女,但整間酒吧並沒多少顧客。此時吧台上就只有她們兩人,如果情況再這樣下去,妮爾實在很懷疑這家店還能撐多久。


「喝什麼?」修剪得極為整齊的灰色鬍子,眼前的酒保大約是六十歲左右,穿著黑色西裝背心,銀色頭髮整齊地梳到腦後。他看起來極為精明,兩隻眼睛正銳利的看著克萊門德。


「和平常一樣。」克萊門德露出微笑來,看著酒保輕鬆回話:「不過你上次才說要退休,怎麼又再站回來啦,雅各?」


聽見諷刺的回覆,酒保冷冷地看了面前的顧客一眼:「這都是因為有人帶來災厄,害死了我的員工。」他拿起面前的玻璃杯,俐落地擦拭一遍,接著往杯內倒入了一種深褐色的酒。

「我以為你喜歡安靜點呢,不是一直嫌吵?」克萊門德聳了聳肩,看著那杯酒放到自己面前。

「這就是你的解釋嗎?」酒保現在又拿起另一個杯子來擦拭:「對了,傑克爾呢?」

「他正在家裡寫報告。」妮爾很疑惑的發現,克萊門德完全沒動前方的那杯酒。


「理使還真好用。不過也省了我一番工夫,他每次來我都得擠柳橙。」雅各現在將一種湛藍色的液體注入杯內,然後再輕輕放到吧台上:「每當看見有人一臉認真的說值勤中不得飲酒時,我就會很想灌醉他。」

「要是他被灌醉了,那我就麻煩了。」克萊門德露出淺淺一笑,拿起那杯藍色液體開始啜飲。那應該是酒吧?妮爾發現那種漂亮的湛藍色和身旁男子的眼睛一樣,深不可測。


在這時候,克萊門德突然轉頭正視妮爾的眼睛,這讓她立刻轉移視線,但耳中一樣傳來熟悉的揶揄口吻:「總測驗結果如何?」

「閉嘴,你明明就知道了。」聽到這個問題,妮爾重重的敲了一下吧台:「歐嘉娜說我作弊作得太明顯,勒令重考!」伴著妮爾的解釋,克萊門德大方的笑了出來,藍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瞪了笑得相當愉快的男人一眼,妮爾又捶了一下吧台:「都是你害的,當初為什麼沒有提醒我不要全抄呢?」

「我那知道妳真的笨到全抄啊?」克萊門德一臉不關己事的模樣,把頭瞥到一邊去。但肩膀還在不斷抖動,顯然笑得很開心。

「反正拜你所賜,我又得重考了。」妮爾現在把手架到吧台上,沒好氣的抱怨起來:「假如我當初只靠自己作答,搞不好現在已經過了,題目根本沒有那麼難嘛!」


「誰叫你不相信自己呢?」克萊門德在飲酒入口前拋出一句話,正中妮爾心中的痛處,她一向很容易失去信心,即便自己其實做得到。妮爾現在也只能低下頭來,深深嘆一口氣,同時看著那杯乏人問津的褐色液體。


「你不喝那杯嗎?」看著那杯酒,妮爾忍不住提問:「不喝倒它做什麼?」

「這是雅各的賭債,他得供應到世界末日才行。」克萊門德用手指輕敲了那只酒杯一下,發出了清脆的響聲。他忍不住微笑起來,酒保臉上的皺紋則更為加深。


「誰會料得到,你竟然拿這種土酒當題目。」


「那也先要有人為自己的酒類知識無限自負才行啊。」克萊門德用手撐住臉:「宇宙這麼大,要說自己什麼都知道前,得要多想想才行。」


妮爾大概可以猜得出來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在某個夜裡,克萊門德和酒保打起賭來,看他能不能說出一種酒吧主人不知道的酒。很顯然的,克萊門德贏了。然後兩人的賭注就是,雅各得無限供應這種酒給他才行。


「可是你真的不喝嗎?」妮爾看著那杯動都沒動的酒。


「當然,誰要喝那種又苦又酸的酒?只是賭注這種東西不要太可惜,所以當然要倒才行。」克萊門德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酒保的臉上則泛出一絲苦笑來。


「真是太浪費。」妮爾瞪了身邊的人一眼:「對了,這到底是什麼酒呢?」

「羅瓦。」雅各很簡單的給了回答。


「羅瓦?」這個名字給了妮爾很多的想像,她此時好奇地看著那杯感覺相當普通的褐色液體,腦中突然出現了熱帶雨林的畫面:「這是那邊的酒?」

「一個妳不知道的地方。」克萊門德露出了深深的笑容,技巧性的停止這個話題。其實妮爾還想問那藍色液體是什麼東西,不過已經失去開口的時機了。


「妳要喝些什麼嗎?」酒保此時突然嚴肅地望向妮爾:「我請客,算是為了這次的事件致謝。」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做啊!」妮爾相當訝異,連忙搖手推辭,再說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喝些什麼。


但在妮爾婉拒後,酒保雅各卻笑了出來,並且向她微微欠身:「不,妳做了很多,只是自己還不知道而已。」

「嘿,我要抗議。」克萊門德輕敲桌子,臉上滿是燦爛的微笑:「做得最多的是我吧?你也該請我才對。」

「如果你先幫我把清潔費付清的話。」酒保銳利地看了克萊門德一眼:「你知道染血的地毯有多難處理嗎?」

「換新的不就好了?」克萊門德意味深長的露出笑容:「而且你應該比較喜歡現在這樣吧。哲學適合安靜。」


「我喜歡平和的過日子,然後觀看戰火四起。」酒保的表情突然變得相當冷然。吧台上的氣氛瞬間變得僵硬起來,三個人都沒再說話。妮爾總覺得室內的溫度更冷了,冷氣開得這麼強,讓她很難想像外頭正是熱氣逼人的七月天。


「對了,沒有起訴。」在一陣靜默後,克萊門德突然沒頭腦的冒出這句話。


妮爾在呆了一會後,馬上意會過來,這麼說老人沒事了?這讓她感到舒服許多,這個案件除了事發隔天有上報外,就沒人再注意過了。雖然她也不至於牽腸掛肚,但偶爾還是會突然想起,感慨一陣。現在知道老人確定沒事,讓她寬心不少。


「對了,古滋維塔有去替他辯護嗎?」開心之餘,妮爾也好奇發問,這很像是他會做的事。

「不是。」出乎妮爾意料之外,克萊門德給了否定解答:「有人搶著做了。」

「搶著做?」妮爾皺起眉頭來:「可是你不是說沒人想得罪梅瑟?怎麼還會有人要搶著幫他辯護呢?」


「這恐怕是因為那條蛇的力量太過驚人吧。」酒保低著頭,手上正在擦一只漂亮的高腳杯,臉上滿是歲月痕跡:「或該說有人以為它力量驚人。」妮爾滿臉疑慮地看著眼前兩人,她完全無法加入話局。

「不管他們是怎麼想的,總之都露出衣擺啦。」克萊門德的表情突然變得相當深沈,身前的酒杯已經空了:「事情本身很清楚,如果他真的還在,就不會放過這種力量,而且他果然也沒有放過。」


「那你什麼時候要收網?」雅各開始輕輕擦起一只新酒杯來。

「牲畜要養得夠肥,宰起來才有價值。」克萊門德藍色的眼眸映著正進入酒杯的天空色液體,顯得難以捉摸。

「你雖然是人類,但本質卻和我們比較像。」酒保輕輕將倒好湛藍酒液的杯子放到吧台上,意味深長的看了妮爾一眼,這讓她再也無法忍受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妮爾不解的大聲詢問,但隨即發現自己的失態,在說到句尾時就把聲音壓小了。說完話後,她馬上不好意思的看向身後準備道歉,但似乎沒人注意到剛才的聲音。於是妮爾立刻把頭轉回來,用力地瞪著從剛剛開始不停說著謎話的兩人。


「在說妳很可愛。」克萊門德對妮爾眨了眨眼,隨即喝起酒來。

「胡說八道。」妮爾嘆了口氣,聽到這種回答讓她心裡有點高興卻又不太開心,實在也太敷衍了一點。


「處女血如何?」酒保突然說起話來,兩眼凝視著妮爾:「十六歲,第一次醉酒,1985年的波爾多。」

「你說什麼?」妮爾剎那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地回望酒保。

「別想太多,是抽出來的。」酒保露出非常一瞬即逝地笑容來,臉上的皺紋變得極為柔和:「直接吸得要另外安排。」


「呃……」聽見這麼奇怪的回答,讓妮爾呆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就直接倒吧,別讓她費腦筋去思考形而上的問題了。」克萊門德用手撐住下巴,帶著期待的笑容與頗感興趣的表情看著妮爾。


酒保在克萊門德將話說完前,就靈巧的拿起剛剛擦好的高腳杯,從身後某個像是裝著葡萄酒的瓶子中倒出深紅色的濃稠液體來,滿是醇醇的酒味。倒好後,雅各俐落地拿起布巾一拭,接著就放到妮爾面前。


看著自己身前的血,妮爾感覺相當奇妙。


「送給黑暗的女兒。」酒保再度欠身,他說的話讓妮爾突然抓住了某個思緒。


她拿起酒杯來,小小的啜了一口。


「味道如何?」克萊門德開朗的聲音此時從她身邊響起。

「甜甜的,很棒。」妮爾露出苦笑,在公眾場合飲血還要發表感想,實在是很怪。


眼前應該相當熟悉的男子,此時看來卻很陌生。這杯血的味道確實很棒,妮爾可以從中感受到青春氣息,以及一種令味覺相當豐富的深刻酒香。這是她喝過最棒的血,不管是在馬歇爾的舞會上還是和杜布里耶的晚餐中,都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可是我不會留戀,妮爾在心中大聲地這麼對自己說,而且也不能留戀。


絕對不能。


舊站人氣:515
回到頁首